翠柳巷的柳姑娘院里,正飘着淡淡的皂角香。她刚换了身月白软绸的新衣裳,正对着铜镜描眉,见沈砚之带着人进来,手里的眉笔“啪嗒”掉在妆台上。
“沈大人怎的来了?”她强作镇定地起身,腕间空荡荡的——那只银镯子果然不见了。苏卿卿眼尖,瞥见床底露出半只染了黑渍的鞋,鞋面上还沾着点五倍子粉末。
“周老板在哪?”沈砚之目光扫过屋里的衣柜,那柜门缝里夹着半片青布,跟染坊后墙的纤维一模一样。
柳姑娘咬着唇不说话,赵虎已经从衣柜里拖出个捆得结结实实的人。那人头发被烧焦了大半,脸上满是烟灰,正是周染坊的老板周茂才。他一看见沈砚之,腿就软了:“我招!我全招!”
原来周茂才早就在用红布裹私盐,借着往苏州送染布的由头运出去。这次进的五倍子,本是想改头换面用黑布裹盐,没成想被柳姑娘撞破了——她昨天去染坊取定做的红绸,正好撞见周茂才在柴房搬盐。
“他说分我三成利,让我帮忙找个稳妥的船工。”柳姑娘的声音发颤,“我不肯,他就抢我的银镯子,说要当押镖的信物。拉扯的时候撞翻了灯,火一下子就起来了……”
周茂才哭丧着脸补充:“我怕被人发现,就拉了路过的伙计阿福顶罪。他昨儿领了月钱,喝得醉醺醺的,我把他拖到染缸边,自己换了身粗布衣服想跑,哪知道被柳姑娘捆了……”
正说着,周明从外面跑进来,手里举着个烧焦的胭脂盒:“在柴房角落找到的!里面的胭脂跟周老板身上的粉末一样,盒底刻着个‘船’字!”
沈砚之拿起胭脂盒,指腹摩挲着那个字:“这是让你找船工的记号?”
柳姑娘点头如捣蒜:“他说苏州那边的接头人,看见‘醉春红’胭脂就会收盐。”
赵虎押着人往外走时,正好撞见王老板提着食盒来送胡辣汤。那汤在粗瓷碗里冒着热气,撒了把翠绿的香菜,羊肉片薄得透光。
“沈大人,刚出锅的!”王老板笑得满脸褶子,“听说您破了案,特意多放了胡椒!”
苏卿卿早就饿了,捧着碗蹲在台阶上喝得直咂嘴:“周明,这账可得记清楚,王老板的胡辣汤比衙门食堂的强十倍!”
周明埋头记账,笔尖在纸上沙沙响:“柳姑娘私藏盐引一张,周茂才私盐五十斤,张大壮凿墙盗窃未遂……哦对,还有胡辣汤六碗,羊肉十二两。”
沈砚之站在巷口喝着汤,看夕阳把众人的影子拉得老长。远处染坊的烟彻底散了,风里只剩胡辣汤的香气。他想起周茂才说的“三成利”,想起阿福那本记着月钱的账册,突然觉得这案子像染缸里的颜色,红的黑的混在一处,看着污浊,澄清了才知各有各的去处。
“下次查案,还来王老板这吃。”沈砚之把空碗递给周明,嘴角那点笑意比汤里的胡椒还暖,“记着,要加双份羊肉。”
回到衙门时,天已擦黑。周明把人犯交割给狱卒,捧着账册来跟沈砚之对账:“周茂才的私盐账上记着,前前后后运出去不下三百斤,苏州那边的接头人姓黄,说是开绸缎庄的,其实专做盐引生意。”
苏卿卿正用细针挑着银镯子上的黑渍——那只从染缸底捞出来的镯子,经她用皂角反复擦洗,露出底下沾着的细碎金粉。“这镯子内侧刻着个‘黄’字,跟周明说的黄老板对得上号。”她把镯子往桌上一放,“看来周茂才不仅自己运私盐,还想借着柳姑娘搭上周苏州的线,用这镯子当信物。”
赵虎啃着刚买的糖糕,含混不清地说:“柳姑娘招了,她本想拿这事儿要挟周茂才,让他免了翠柳巷半年的染布钱,没成想火着得那么快。阿福的家人也找到了,说是昨天领了月钱就没回家,原是被周茂才灌醉了顶包。”
沈砚之看着那盏跳动的油灯,忽然想起染坊那半缸五倍子。“周茂才用五倍子染黑布是假,想借着染坊的幌子烧私盐账是真。”他指尖敲着桌面,“大火烧了账册,烧了阿福,却烧不掉五倍子遇铁变黑的性子,也烧不掉柳姑娘镯子上的金粉。”
正说着,门外传来一阵喧哗。周明跑出去看了看,回来时手里捧着个油纸包:“是王老板让伙计送来的,说多谢大人照顾生意,额外送了两斤酱牛肉。”
苏卿卿眼睛一亮,伸手就要去拆:“这王老板倒会来事!”
“先别急着吃。”沈砚之拦住她,目光落在油纸包的绳结上,“这绳结打法,跟周茂才账册上的染缸记号有点像——都是三股绳绕成个圈。”
赵虎凑过来一看,拍着大腿:“还真是!难不成这王老板也跟私盐有关系?”
沈砚之没说话,拿起那半块从染缸里挑出的硬块。白天没细看,此刻在灯下才发现,硬块边缘沾着点暗红色,倒像是被什么东西浸过。他用指甲刮了点粉末,放在舌尖尝了尝——不是五倍子的涩,是微微的咸。
“这不是五倍子凝结的,是盐块。”他抬眼看向众人,“周茂才把私盐混在染液里,难怪半缸染液沉得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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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卿卿突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那撮“醉春红”胭脂:“那这胭脂呢?柳姑娘说她根本没收过谢礼,是周茂才故意让伙计送去翠柳巷,想栽赃她?”
“或许不止。”沈砚之拿起胭脂凑到灯前,“你看这胭脂里混着的金粉,跟柳姑娘镯子上的一模一样。周茂才是想让苏州的黄老板知道,柳姑娘已经‘入伙’了。”
赵虎听得直咋舌:“这老狐狸,心思倒多!那王老板的酱牛肉……”
“王老板没问题。”沈砚之拆开油纸包,酱香味立刻弥漫开来,“他那绳结是市井常见的捆法,不过——”他夹起一块牛肉,“这酱色深得很,倒像是用五倍子调的卤料。”
周明在一旁记着:“明早派人去苏州查黄老板,顺带问问王老板的卤料方子?”
“不用问方子。”沈砚之把牛肉放进嘴里,慢慢嚼着,“派人去查查王老板的铺子后巷,有没有能藏东西的地窖。周茂才运私盐这么久,总得有个临时藏货的地方。”
苏卿卿已经拿起第二块牛肉,含混不清地说:“还是大人想得细。不过说真的,这酱牛肉配胡辣汤肯定绝了,明天审完案,咱们再去王老板那……”
话没说完,就被沈砚之敲了下额头:“先把案宗理清楚。等抓住黄老板,别说胡辣汤,让王老板给咱们做全羊宴。”
窗外的月光洒进来,落在那本烧剩的账册上。周明正一笔一划地补记着案情,赵虎已经打着哈欠去收拾刑具,苏卿卿则在研究那盒“醉春红”的胭脂盒——原来盒底是空的,能藏下一小撮盐。
沈砚之看着这一切,忽然觉得这案子像串解开的绳结,原本缠在一起的线头,如今各归各位。他拿起那只银镯子,在灯下转了转,镯子内侧的“黄”字被磨得有些浅了,倒像是被人反复摩挲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