奢香闻言,秀眉一挑:“他又想干什么?”
“哨探回报,”周起杰端起茶杯,却没有喝,目光落在跳跃的炭火上,“播州境内兵马调动频繁。海龙屯左近的几个寨子,都在加紧囤积粮草。杨铿手下那败军之将杨万前两日还亲自带人巡视了与我永宁、水西交界的几处隘口,停留甚久。”他放下茶杯,手指在舆图上划过播州与水西、永宁犬牙交错的边界线,“动静不小,绝非寻常操练。”
书房内的空气瞬间凝滞了几分。炭火的噼啪声显得格外清晰。去年沙溪那一场血战,杨铿损兵折将的惨状犹在眼前。这么快就敢再动刀兵?
“他哪来的胆子?”刘瑜蹙眉,语气带着疑惑,“吃了那么大的亏,还敢主动挑衅?莫非……背后有人撑腰?”她心思剔透,立刻想到了关键。
周起杰眼中寒芒一闪:“撑腰?我看是被人当枪使了!”他冷哼一声,“杨铿此人,贪婪短视,刚愎自用。沙溪之败,他只会把账算在我们头上,恨入骨髓。若有人再给他许诺点什么,这蠢货难保不会利令智昏,一头撞上来!
奢香猛地站起身,牵动了背上的旧伤,眉头微蹙了一下,但眼神却锐利如刀:“他敢来,就再打断他的狗腿!前两年沙溪能让他丢盔弃甲,今年一样能让他有来无回!”
“不可轻敌。”周起杰示意她坐下,语气沉稳,“若真是背后有人推波助澜,此番来势,恐比去年更凶险。杨铿不足惧,但他若真拉上思州的田仁智,甚至其他心怀叵测之徒,两线甚至三线受敌,我们就被动了。”他看向刘瑜,“瑜儿,卫城库房,军械粮秣储备如何?”
刘瑜早已心中有数,立刻答道:“去岁丰稔,加上九驿通商,税赋充盈。常平仓储粮可供卫城军民及七星卫、水西协防兵士一年之需。军械方面,匠作营日夜赶工,箭簇、火药储备充足,新打制的腰刀、长矛各五百柄,皮甲三百副,半月前已入库。战马……”她顿了一下,“野马川马场现有可战之马七百余匹,其中堪为战马者约四百。”
“好!”周起杰点点头,眼中闪过一丝赞许,“未雨绸缪,方是持家守业之道。”他转向奢香,“阿香,水西四十八部,能调集的狼兵,最快几日能集结于大定城下?”
奢香略一沉吟,眼中闪烁着彝家首领特有的决断:“传我虎威令牌,各部精壮,三日之内,可聚兵三千于大定!若有战事,后续各部还可再抽丁壮!”
“嗯。”周起杰的手指在舆图上代表水西方城(大定)和毕节卫的两个点上重重敲了敲,“毕节卫,是我们根本。大定城,是九驿枢纽,更是屏护水西的门户!两城互为犄角,绝不能有失!”他猛地抬头,目光扫过刘瑜和奢香,最后落在肃立一旁的丁玉、周三牛等人身上,声音陡然变得铿锵有力,带着金铁之音:
“传令!”
“丁玉!”
“末将在!”丁玉踏前一步,抱拳躬身。
“着你率穿山营全部,即刻进驻沙溪谷!依托去年我们修建的工事,扼守谷口要道!沙溪是杨铿进犯水西的必经之路,也是我们预设的战场!给我钉死在那里!没有我的将令,半步不许退!仔细查探播州军动向,一有异动,烽火急报!”
“得令!”丁玉眼中精光一闪,领命而去。
“周三牛!”
“在!”周三牛声如洪钟。
“七星卫步卒,由你统领,即日起加固毕节卫四门及各处瓮城!滚木礌石,火油金汁,务必备足!卫城是我们的根基,不容有失!”
“放心吧大人!城在人在!”周三牛拍着胸脯吼道。
“李春喜!”
“末将在!”负责弓弩营的李春喜应声出列。
“弓弩营一分为二!一部由你亲领,加强卫城城防,特别是各制高点!另一部,由副将统领,明日开拔,秘密进驻大定城西的云雾岭!那里视野开阔,可俯瞰通往大定的几条要道!给我把弓弩架到岭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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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遵命!”
“周水生!”
“末将在!”
“着你领一队精骑,持我手令,即刻奔赴永宁!告知奢禄老宣抚播州异动,请他务必加强永宁防务,特别是与播州接壤的几处隘口!同时,征调永宁可用之兵五百,火速增援沙溪,归丁玉节制!”
“是!”
一道道命令清晰果断,从这间弥漫着墨香与炭火气息的书房迅速传递出去。整个毕节卫,如同一架庞大而精密的战争机器,在周起杰的意志下,开始隆隆运转起来。卫城内,原本熙攘的街道上,气氛悄然转变。一队队披甲执锐的士兵步伐整齐地跑过,沉重的脚步声敲打着青石板路。匠作营的方向,传来更加密集而急促的铁锤敲击声和拉风箱的呼啦声。城门处,盘查明显严格了许多,进出的商旅脸上都带上了几分紧张和探究。
刘瑜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深秋的风带着凉意灌入,吹动她额前的碎发。她望着远处校场上正在集结的士兵,黑压压一片,沉默而肃杀。街道上,有妇人匆匆拉着孩子回家,关紧了门板。空气中,弥漫着铁锈、汗水和一种山雨欲来的紧绷感。
“他们……会来吗?”奢香也走到窗边,与刘瑜并肩而立,望着卫城上空铅灰色的云层。
刘瑜没有立刻回答,她的目光越过城墙,投向播州方向的莽莽群山,声音平静却带着力量:“树欲静而风不止。杨铿是柄蠢刀,但握刀的人,不会轻易松手。这黔地的安宁,从来不是求来的,是打出来的。”她轻轻握住奢香微凉的手,“阿香,你的背,还疼吗?”
奢香感受着手背传来的温热,背脊上那些早已结痂却仿佛仍在隐隐作痛的鞭痕似乎也减轻了几分。她反手用力握住刘瑜的手,眼中燃烧起不屈的火焰,摇了摇头,只吐出两个字:
“不疼。”
播州,海龙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