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光镜的角度被改了。”一个裹着羊皮袄的老牧民拄着拐杖迎上来,他的右手缠着厚厚的绷带,绷带下露出被烧伤的皮肤,“三个月前的一个雨夜,雷声把峰顶的‘定镜石’劈碎了。从那以后,聚光镜就像疯了一样,白天追着太阳跑,晚上还能射出红光,把石头都烤裂了。”
陈砚的纳煞镜悬在半空,青光穿透蒸腾的热气,照向焚镜峰的岩层。那些黑色的镜石并非天生如此,而是被高温烧成的焦炭,镜石原本的银白色纹路被灼烧后变成暗红色,像凝固的血痂。最显眼的是峰顶的聚光镜——那是块直径三丈的天然凹面镜,镜缘的固定装置已经崩裂,镜面歪斜地对着牧场的方向,汇聚的日光在地面上形成个直径数丈的火球,正一点点向前挪动。
“不是定镜石碎了那么简单。”阿依指着镜石岩层中流动的红光,“这些镜石里的‘火灵’被某种力量激怒了。你看红光的流动轨迹,像是在躲避什么,又像是在……复仇。”
纳煞镜的青光中突然闪过画面:三个月前的雨夜,一道紫色的闪电劈中定镜石,石屑飞溅中,一块带着黑色纹路的碎片掉进了镜石的缝隙里。那碎片接触到火灵的瞬间,原本温和的橙红色火焰立刻变成了暴戾的紫黑色,镜石的纹路开始扭曲,聚光镜的角度也在那时发生了偏移。
“是‘怨雷煞’的碎片。”陈砚的声音凝重,“三百年前万镜台破碎时,有块被雷煞污染的镜碎片坠入雷泽,吸收了百年的雷电之力,变成了怨雷煞。它被闪电带到这里,污染了火灵,让火灵把所有靠近的生物都当成了敌人。”
往峰顶攀爬的路异常艰难。裸露的镜石表面滚烫,脚踩上去能听到鞋底融化的滋滋声,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硫磺味,每吸一口气都像在吞咽火星。阿竹用铜镜挡在身前,镜光形成的屏障虽然能隔绝部分热气,镜身却烫得几乎握不住,镜中的鱼形纹章剧烈闪烁,像是在警示危险。
半山腰处,一片镜石林突然爆发出红光,灼热的气浪朝着他们扑面而来。陈砚立刻将纳煞镜横在身前,青光与红光碰撞,激起漫天火星。火星落在地上,点燃了焦黑的草根,火势顺着风势迅速蔓延,挡住了去路。
“它们在阻止我们靠近聚光镜!”阿竹急得满头大汗,汗水刚渗出皮肤就被蒸发,“火灵真的把我们当成敌人了!”
阿依却注意到,火焰烧到离他们三尺远的地方就自动熄灭了,地面上留下圈淡淡的水痕。她突然想起牧民帐篷旁融化的雪水:“火灵的本质是守护!它们在害怕怨雷煞,又控制不住暴躁的力量,只能用这种方式警告我们危险!”
她解下水囊,将水均匀地洒在身前的地面上。奇怪的是,本该被高温蒸发的水珠竟在地面上滚动,形成一个个小小的水镜,水镜中映出火灵的影子——那是一团团橙红色的火苗,火苗中裹着黑色的丝线,正痛苦地挣扎。
“看到了吗?它们被怨雷煞缠住了。”阿依的指尖划过水镜,水镜中的火苗突然向她倾斜,像是在求助,“我们要帮它们把黑色丝线扯出来,而不是和它们对抗。”
陈砚调整纳煞镜的角度,青光不再与红光碰撞,而是化作无数细流,顺着镜石的纹路渗入岩层。青光所过之处,暗红色的纹路泛起淡淡的银光,被灼烧的镜石表面渗出细密的水珠,那是火灵在青光的安抚下,暂时压制住了暴戾。
越靠近峰顶,怨雷煞的气息越浓郁。聚光镜周围的空气扭曲变形,原本银白色的镜面上布满了紫色的裂纹,裂纹中不时闪过细小的闪电,发出刺耳的噼啪声。定镜石的残骸散落在周围,其中一块较大的残片上,还沾着怨雷煞的黑色粉末,粉末在高温下微微蠕动,像活物一般。
“怨雷煞在吸收聚光镜的力量壮大自己。”陈砚指着聚光镜汇聚的火球,球心已经变成了深紫色,“再这样下去,它会引爆整个焚镜峰的火灵,把方圆百里都变成火海。”
阿依将归墟光沙与冰泉融水混合,制成银色的液体,用羽毛笔蘸着在聚光镜的边缘书写符文。符文接触到镜面的瞬间,紫色裂纹立刻停止了蔓延,镜面上冒出白色的蒸汽,那是怨雷煞在被净化时发出的哀嚎。
阿竹则捡起定镜石的残片,用自己的铜镜研磨。残片上的黑色粉末被镜光灼烧,化作缕缕青烟,残片本身则在研磨中渐渐显露出原本的银白色,上面刻着的“定”字纹路重新亮起,与聚光镜产生了微弱的共鸣。
“定镜石的作用不是固定角度,是平衡火灵的力量。”阿竹恍然大悟,“就像骑马时的缰绳,不是要拉住马,是要和马配合着前进。”
聚光镜突然剧烈震颤,镜面上的紫色裂纹爆发出强烈的红光,怨雷煞的本体从裂纹中钻了出来——那是一团由紫色闪电和黑色雾气组成的怪物,形状像条扭曲的蛇,蛇口张开,露出无数细小的镜碎片牙齿。
“又是你们这些守镜人!”怨雷煞的声音像无数面镜子同时破碎,“三百年前你们毁了我的宿主,现在又想毁掉我?我要让所有镜子都尝尝被雷电劈碎的滋味!”
它猛地扑向陈砚,紫色闪电如鞭子般抽来。陈砚没有躲闪,而是将纳煞镜高高举起,镜背的世界地图上,所有与火灵相关的镜子位置同时亮起——汤谷的扶桑镜、镜浪屿的定海神镜、石林的照骨镜……无数道温和的光芒顺着镜脉涌入焚镜峰,在聚光镜前组成金色的防护罩。
“镜子不是你的宿主,也不是你的武器。”陈砚的声音在雷声中格外清晰,“它们是与万物共生的伙伴,你永远不懂这种羁绊。”
金色防护罩中,火灵的橙红色光芒与雷电的紫色光芒激烈碰撞。阿依趁机将银色液体泼向怨雷煞的七寸,液体接触到黑色雾气的瞬间,爆发出刺眼的白光。怨雷煞发出痛苦的嘶鸣,身体在白光中迅速缩小,露出里面那块被污染的镜碎片核心。
“那是万镜台的‘平衡纹’碎片!”阿依认出了碎片上的纹路,“它本该平衡各种镜力,却被怨雷煞扭曲成了破坏的工具!”
聚光镜的镜面突然倾斜,将正午的日光全部汇聚在碎片核心上。在强光的照射下,碎片上的黑色雾气迅速消散,露出底下纯净的银白色。碎片在空中微微颤动,主动飞向纳煞镜,与镜背的世界地图融为一体——它终于找回了自己的使命。
怨雷煞失去了核心,在金光中彻底消散。聚光镜的紫色裂纹渐渐愈合,镜面在定镜石残片的引导下,缓缓调整角度,将汇聚的日光转向了远离牧场的山谷。焚镜峰的镜石岩层恢复了银白色,红色的纹路化作温和的橙光,在岩层中缓缓流动,像大地的血脉。
山脚下的牧民们发出欢呼,他们看到火球转向了山谷,灼热的空气渐渐变得凉爽,天空中甚至飘起了细小的雪花。老牧民捧着被烧伤的右手,对着峰顶的方向深深鞠躬,掌心的伤痕在飘落的雪花中微微发痒,那是火灵在以自己的方式道歉。
离开焚镜峰时,阿竹的铜镜里多了一缕温和的橙光,即使在最寒冷的地方,也能散发出恰到好处的暖意。他对着镜子哈了口气,镜面上凝结的白霜立刻融化,映出远处牧场的新景象:牧民们正在重建家园,孩子们用铜镜聚集阳光,点燃了取暖的篝火,火焰是纯净的橙红色,像跳动的小太阳。
马车往东北方向行驶,纳煞镜的镜面映出一片广袤的平原。平原上点缀着无数湖泊,湖泊的水面平静如镜,倒映着蓝天白云,当地人称之为“镜湖群”。但最近这些湖泊的水面开始旋转,倒映的影像变得扭曲,甚至能看到不存在的景象——有人在湖中看到了早已去世的亲人,有人看到了未来的灾难,不少人因为沉迷湖中影像而失足落水。
“是‘妄镜煞’在作祟。”阿依展开从牧民那里换来的星图,图上的镜湖群位置标注着“水脉紊乱”,“这些湖泊与地下的镜脉相连,能映照人心最深处的欲望。现在妄镜煞放大了这些欲望,让人们分不清虚实。”
纳煞镜的青光中,镜湖群的景象愈发清晰:最大的“母镜湖”中心,水面下有块巨大的水晶镜,镜面本该与湖面平齐,此刻却倾斜着插入湖底,镜面反射的光在湖水中形成无数个漩涡,每个漩涡都对应着一个人的欲望。水晶镜的边缘缠着灰色的水草,水草的根须扎进镜面,正一点点吸食着镜灵的光泽。
“那水晶镜是‘映心镜’,能照见人的心念。”陈砚的识海泛起微微的波动,“妄镜煞不是外来的煞气,是人们过度沉迷欲望产生的怨念,与映心镜的镜灵纠缠在一起,才形成了现在的局面。”
阿竹望着镜中旋转的漩涡,突然想起了镜书山的镜简:“欲望本身不是坏事吧?就像有人想保护家人,有人想变得更强,这些不是都该被尊重吗?”
陈砚笑着点头,调转马头,马车朝着镜湖群的方向驶去。车轮碾过初融的雪地,留下两道湿润的辙痕,辙痕旁的草芽正在悄悄萌发,带着春天的生机。纳煞镜的青光在前方劈开迷雾,镜背的平衡纹碎片与其他纹路相互呼应,像在编织一张能平衡欲望与理智的守护之网。
平原的风带着湿润的水汽,吹在脸上格外清爽。但陈砚知道,镜湖群的漩涡中藏着比焚镜峰的火焰更难对付的挑战——人心的欲望无形无质,既可能是前进的动力,也可能是毁灭的深渊。而他们要做的,不是消除欲望,而是帮助人们在欲望中保持清醒,就像映心镜本该做到的那样。
这条路,依旧延伸向未知的远方。守护,亦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