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抵达镜湖群边缘时,湿润的风裹着水草的气息扑面而来。与焚镜峰的灼热不同,这里的空气带着沁骨的凉意,即使正午的阳光洒在湖面上,反射的光也带着种不真实的朦胧感。最大的母镜湖像块被打翻的蓝宝石,湖中心的漩涡正缓缓旋转,将周围的湖水卷入其中,漩涡边缘泛着诡异的紫光,倒映的云影在紫光中扭曲成鬼怪的形状。
“昨天又有人掉进去了。”一个挎着鱼篓的少年蹲在湖边,手里拿着根树枝,小心翼翼地拨弄着水面。他的脚踝上缠着布条,布条下隐约露出淤青,“是邻村的王婶,她说在湖里看到了她早逝的丈夫,伸手去抓就被卷进去了,捞上来的时候已经没气了,眼睛还直勾勾地盯着湖面。”
陈砚的纳煞镜悬在湖面上,青光穿透漩涡,照向湖底的映心镜。这块巨大的水晶镜倾斜着插入淤泥,镜面布满了细密的划痕,显然是被某种力量强行扭转了角度。镜灵的光芒在划痕间微弱地闪烁,像困在牢笼里的萤火虫,每闪烁一次,湖面上的漩涡就剧烈旋转一分。
“妄镜煞不是一个实体。”阿依指着漩涡中不断变化的影像,“你看那些倒影——王婶看到的丈夫其实是她自己的思念所化,有人看到的灾难是内心恐惧的投射。映心镜本应像清水一样照见真实,现在却被扭曲成了哈哈镜,放大所有负面的念想。”
纳煞镜的青光中浮现出映心镜的记忆:三个月前,一群外地商人来到镜湖群,他们带来了一种特殊的香料,点燃后能让人在湖面看到“想要的未来”。起初只是小范围流传,后来越来越多的人沉迷其中,有人为了看到发财的景象彻夜守在湖边,有人因为看到不好的倒影而精神崩溃,这些强烈的执念最终凝聚成妄镜煞,缠住了映心镜的镜灵。
“那些商人不对劲。”阿竹的铜镜突然发烫,镜中映出商队的营地——就在母镜湖以西的山谷里,营地里堆满了密封的陶罐,罐口渗出淡淡的紫雾,与湖面上的紫光如出一辙。“他们在往湖里倒东西!”
三人悄悄潜入山谷,果然看到几个商人正往陶罐里倾倒黑色的粉末,粉末遇水后立刻化作紫雾,顺着隐秘的水道流向母镜湖。为首的商人留着山羊胡,正拿着面小巧的银镜观察紫雾的浓度,银镜的背面刻着个扭曲的“欲”字,与映心镜的纹路恰好相反。
“这批‘幻梦香’效果比预想的好。”山羊胡得意地摩挲着银镜,“等妄镜煞彻底吞噬映心镜,整个镜湖群都会变成我们的聚宝盆。到时候别说金银珠宝,就算让那些愚民把命交出来,他们也会心甘情愿。”
阿依的指尖在空气中划过,本墨凝结成的锁链突然收紧,将正在倾倒粉末的商人捆了个结实。陈砚则一脚踹翻了最近的陶罐,纳煞镜的青光瞬间笼罩住溢出的紫雾,紫雾在青光中发出凄厉的尖叫,化作无数细小的人影——那是被幻梦香迷惑的人们的执念,此刻正痛苦地挣扎。
“用他人的欲望牟利,你就不怕遭报应吗?”陈砚的短刃抵住山羊胡的咽喉,青光顺着刃身流淌,映出他银镜中的景象:无数扭曲的人脸在镜中哭嚎,正是被幻梦香害死的人。
山羊胡却丝毫不惧,反而狞笑道:“报应?这世上最可靠的就是欲望!你以为那些人真的无辜?他们看的哪是未来,都是自己心底的贪念!我不过是给了他们一个做梦的机会,是他们自己不愿意醒!”
话音刚落,母镜湖的方向突然传来巨响。三人转头望去,只见湖中心的漩涡暴涨,紫光大盛,无数人影从湖中升起,都是被妄镜煞控制的落水者,他们面无表情地朝着山谷走来,像被操纵的木偶。
“映心镜快撑不住了!”阿依焦急地喊道,“妄镜煞在利用这些人的执念攻击我们!”
陈砚立刻将纳煞镜抛向空中,青光与母镜湖的水脉相连,在山谷前筑起一道光墙。人影撞在光墙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却无法穿透。阿竹则捧着铜镜冲向湖边,镜中的鱼形纹章与映心镜产生共鸣,湖面上的漩涡稍稍停滞,露出底下水晶镜的一角。
“醒醒啊!”阿竹对着湖面大喊,“那些都不是真的!王婶的丈夫希望她好好活着,不是让她跟着做梦!”
他的声音穿透紫雾,落在王婶的人影耳中。人影的动作突然停滞,眼中闪过一丝清明,她茫然地看着自己的双手,又望向湖边的少年,突然痛苦地捂住脸,从眼眶中流出清澈的泪水——那是挣脱执念的证明,泪水滴落在湖面上,激起一圈圈涟漪,涟漪所过之处,紫光淡了几分。
“看!有用!”阿竹受到鼓舞,继续对着人影喊话,“李大叔,你儿子说就算考不上功名也会孝顺你!张婆婆,你丢失的镯子早就被你孙子捡到藏起来了,想给你惊喜!”
他说的都是从牧民那里听来的故事,简单却真挚。越来越多的人影在他的喊话中清醒,泪水汇入湖中,形成一道清澈的水流,冲刷着映心镜上的划痕。陈砚趁机指挥光墙收缩,将清醒的人们护在中间,与仍被控制的人影隔离开来。
山羊胡见势不妙,突然将银镜对准映心镜,镜中的“欲”字爆发出强烈的紫光,湖中心的漩涡再次暴涨,映心镜的镜面发出痛苦的嗡鸣,仿佛随时会碎裂。“我不好过,你们也别想好过!一起在梦里陪葬吧!”
就在这时,一道金光从湖底射出,穿透了所有的紫雾。映心镜的镜灵终于挣脱了束缚,水晶镜在金光中缓缓摆正角度,镜面反射的光不再是诡异的紫光,而是温和的白光,将湖面上的人影照得透亮。
白光中,所有被控制的人影都看到了真实的景象:王婶的丈夫在另一个世界微笑着挥手,示意她好好生活;李大叔的儿子正在田埂上努力耕作,额头的汗水闪着光;张婆婆的孙子正偷偷擦拭着那只旧镯子,盼着奶奶生日快点到……这些真实的温暖,远比虚妄的幻梦更有力量。
妄镜煞在白光中迅速消散,化作无害的水汽融入湖中。山羊胡的银镜突然碎裂,碎片扎进他的手掌,他看着镜中自己扭曲的脸,终于露出了恐惧的表情,瘫倒在地。
映心镜的镜面彻底清明,倒映出蓝天白云,还有湖边相拥而泣的人们。湖底的水晶镜与周围的镜湖产生共鸣,水面上的涟漪连成一片,像无数个微笑的酒窝。
离开镜湖群时,王婶送给阿竹一个绣着鱼纹的荷包,里面装着从湖中捞出的映心镜碎片。“这镜子啊,就该照照实实在在的日子。”她笑着说,眼角的皱纹里满是释然,“梦里的再好,也不如手里的热馍馍。”
马车往西北方向行驶,纳煞镜的镜面映出一片被风沙覆盖的古城遗址。断壁残垣间,散落着无数铜镜的碎片,碎片的反光在风沙中闪烁,像埋在沙下的星辰。当地的向导说,这座“镜华城”曾是西域最繁华的城市,以出产能映照千里的“遥镜”闻名,却在一夜之间被风沙吞噬,连传说都渐渐被遗忘。
“最近风沙里总传出奇怪的歌声。”向导裹紧头巾,声音带着敬畏,“有人说听到了镜华城的人在唱歌,跟着歌声走的骆驼队,再也没回来过。老人们说,是遥镜的镜灵在呼唤,想让人们记起这座城。”
纳煞镜的青光穿透风沙,照出古城深处的景象:一座巨大的石台矗立在城中心,台顶的遥镜已经破碎,碎片却仍在风沙中闪烁,每片碎片都映出不同的画面——有镜华城的商人与西域各国贸易的场景,有工匠们打磨遥镜的专注,还有孩子们在广场上追逐嬉戏的笑脸。石台周围,缠绕着淡金色的光带,正是这些光带在风沙中发出歌声,像首悠长的挽歌。
“是‘忆城煞’。”陈砚的识海泛起淡淡的忧伤,“不是害人的煞气,是镜灵们的思念凝聚成的。它们害怕被彻底遗忘,才用歌声呼唤,却因为力量不稳,让靠近的人陷入回忆无法自拔。”
阿竹的铜镜里,映出个梳着西域发式的少女虚影,她正坐在遥镜旁,用指尖在镜面上描绘着地图,镜面上的光点连成一条贸易路线,延伸向遥远的东方。虚影感受到铜镜的光芒,突然抬起头,对着他们露出灿烂的笑容,然后化作一缕青烟融入风沙中。
“她在邀请我们进去。”阿依望着古城深处,风沙似乎变得温柔了些,在前方吹出一条通路,“镜华城的故事不该被遗忘,那些贸易的繁华,文化的交融,都是镜子见证过的珍贵记忆。”
马车驶入古城时,风沙在身后渐渐平息。断壁上的砖纹里,还能看到镶嵌的镜箔残片,阳光照过时,反射出的光点在地上拼出模糊的图案,像幅被打碎的地图。城中心的石台前,散落着几具骆驼的骸骨,骸骨旁的水囊里还残留着半袋水,显然是跟着歌声闯入的旅人,却没能走出回忆的迷宫。
“我们得帮镜灵们找到‘安息的方式’。”陈砚抚摸着石台上的遥镜碎片,碎片的边缘还很锋利,却带着温暖的触感,“被记住不是困在回忆里,是让故事成为滋养未来的养分。”
纳煞镜的青光在石台上空汇聚,将所有遥镜碎片笼罩其中。碎片在青光中微微颤动,开始拼合出遥镜的轮廓,虽然裂痕仍在,却比之前完整了许多。镜灵的歌声在拼合中变得清晰,不再是悲伤的呼唤,而是欢快的旋律,像在诉说着古城的荣光。
风沙中,越来越多的虚影从残垣中走出,他们都是镜华城的居民,有商人、工匠、舞者、孩童,他们在青光中微笑着前行,将手中的物品——丝绸、香料、镜坯、乐器——放在石台前,然后化作光点融入遥镜的碎片中。
“他们在把记忆留给我们。”阿竹的眼眶有些湿润,他小心翼翼地捡起一块香料,香料早已干枯,却仍散发着淡淡的香气,“这些不是该被忘记的,是该被传下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