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人群中开始出现新的声音。
有人提议,应该为名单上饿死的人追授定居点的荣誉勋章;更有人激动地表示,应该从现在的储备粮中,拿出一部分,按照当年的标准“重新分配”给那些牺牲者的后人,以作补偿。
“补救”的念头一旦萌生,便如野火般迅速蔓延。
人们开始热烈地讨论着如何纠正那个时代的“错误”,仿佛这样做,就能抚平历史的创伤,让所有人都得到心灵的慰藉。
就在这时,林逸走上高台,当众取出了一个陈旧的皮面本。
那是他一直贴身保存的战时口粮账本。
他翻开其中一页,上面用炭笔记录着密密麻麻的名字和数字。
“我的账本上,也少记了三个人的名字。”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广场,瞬间压下了所有的嘈杂。
众人愕然地看着他。
“因为他们三个人跪下来求我,求我不要把他们的名字报上去。”林逸的指尖抚过那几行空白,眼神里带着一丝遥远的悲戚,“他们说,家里已经没有壮劳力了,再领救济粮,只会被邻居骂作是拖累整个定居点的蛀虫。他们宁愿饿死,也不想在死前还被人戳着脊梁骨骂。”
说完,他合上账本,在所有人惊骇的目光中,缓步走到那只无名信箱前,将这本承载着他个人“罪证”的账本,亲手投了进去。
“有些错误,不是为了被修正而存在的。”他转身,面对众人,“它们的存在,是为了被理解。”
广场上死一般的寂静。
但很快,这份寂静被一声愤怒的嘶吼打破。
一个在战后出生的青年,他的父母曾是受救济的对象,此刻他通红着双眼,冲着林逸咆哮:“被理解?难道要我们这些活下来的人,永远背负着这份愧疚吗?我们活下来,难道也是一种罪过吗?”
林逸没有回答。
他只是沉默地拿起一把铁锹,带着所有人,一步步走向定居点边缘那片早已废弃的旧粮仓遗址。
在倒塌的梁柱与残破的墙垣之间,他根据记忆,找到了一个位置,然后开始沉默地挖掘。
泥土翻飞,所有人都屏息凝视。
不久,铁锹碰到了一个坚硬的物体。
林逸俯下身,从坑中挖出了一只巨大的陶罐。
他用力撬开封泥,一股沉闷的、混合着尘土与腐朽气息的味道扑面而来。
罐子里,装满了当年未来得及发放的最后一批救济粮。
那些谷物,早已在漫长的岁月中霉变、腐烂,结成了漆黑坚硬的石块。
林逸伸手进去,抓起一把黑色的、毫无生机的霉谷,摊在手心,展示给所有人看。
“这就是你们想要的‘正确’。”他的声音沙哑而沉重,“发下去,它会立刻在绝望的人群中引发哄抢和血斗,死更多的人;不发,就是你们看到的结果,名单上的人,慢慢饿死。”
他将手中的黑谷洒在地上,如同在祭奠一场无人胜利的战争。
“我们谁,都没有赢。”
那一夜,定居点格外安静。
老妇人屋里的灯,亮到了天明。
她没有再摩挲那片残片,而是颤抖着手,将记忆中那份完整的、未被烧毁的名单,一笔一划地重新抄录在一张干净的纸上。
天亮前,她悄悄地将这份完整的名单塞进了无名信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