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还算热闹的颍州城,几日之内,竟像被抽掉了灵魂,空了大半,只留下一派萧索败亡的凄凉景象。
这些消息断断续续传入新昌县主府,如同远方连绵不断的阴云,沉沉压在心头。
起初只是茶余饭后的低声叹息,渐渐地,连府里的下人们脚步都放得轻了,说话前总要先左右看看,生怕哪句不合时宜招来祸事。
厨房的碗碟摔碎一个,声音都格外刺耳。
沈嘉岁知道他们的惊惧源于何。
燕回时是新昌的定海神针,也是沈嘉岁唯一的支柱。
他若在前线倾颓,那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奶娘抱着长乐过来,粉雕玉琢的小家伙看到沈嘉岁,咧开小嘴,露出刚冒头的两颗小乳牙,小胳膊软软地朝沈嘉岁张开,奶声奶气地喊着。
这一声,像一道温暖的电流,瞬间击穿了笼罩心头的冰层。
沈嘉岁深吸一口气,把脸凑过去,立刻用软乎乎的小手捧住她的脸,依恋地蹭着。
不能等,不能只等燕回时回来救。
沈嘉岁觉得,自己得做点什么,哪怕微不足道,也要为长乐,在这风雨飘摇的年月里,多挣一分安稳的希望。
满月之后,府里再没人能管沈嘉岁“坐不坐月子”了。
头两日,沈嘉岁只是在阳光晴好的午后,抱着长乐在府里的后花园走走。
春日暖阳晒着,草木萌发,鼻尖嗅到泥土和嫩叶的气息,心口那股被恐慌压住的憋闷终于得以纾解。
沈嘉岁低下头,长乐乌溜溜的大眼睛正好奇地看着花丛中翻飞的一只白色蝴蝶,小嘴咿呀着,仿佛也在惊叹这春日生机。
不能只在这里,沈嘉岁对自己说。
又过几日,沈嘉岁开始步出院门。
先去城隍庙上了香,再到街道上走了走。
新昌街市倒还算平静,但店铺半掩的门里能听到忧心忡忡的议论。偶尔有风尘仆仆的外地客商路过,带来的必然是颍州那边又乱成一团或者哪里又被劫掠的消息。
那些话钻进耳朵,像小针,密密麻麻地刺着。
脚步不知不觉就越走越远。当那辆马车停在城南外那片属于试验稻田边时,纪再造脸色都变了。
“夫人!此地太远了!万一……”
他从马背上跳下,急步冲到车边,额角青筋都蹦出来几分。
沈嘉岁没立刻下车,只掀开侧帘,望着外面大片的青绿色稻田。
风吹过,新抽的稻叶在阳光下翻涌着细浪,那是无数粒粮食的希望。
沈嘉岁看向纪再造,语气没什么波澜:“纪统领,这片地,燕回时在时也是我的田,如今还是我的田。有你们护着,便是这田里闹翻了天,又能有什么万一?”
顿了顿,沈嘉岁声音放软,却是命令,“你守着路,看好马车就行。里头的事,本县主自会小心。”
“夫人!”纪再造还想再劝,但看到沈嘉岁从丫鬟手里接过孩子抱稳,只能咬牙憋回去,闷声道:“您小心脚下!属下就在外头!”
田埂上松软的泥土带着阳光晒过的暖意,混杂着禾苗的清气。
长乐在沈嘉岁怀里兴奋地蹬着小脚丫,小身子扭来扭去,黑亮的眼睛好奇地望着无边的绿色。沈嘉岁紧紧抱住她,小心避开那些伸出的禾叶。
这片试验田,左边青翠一些的,是沈嘉岁费尽心思寻来的本地耐寒品种;右边稍显深绿叶片略宽的,则是花大价钱从江南温暖之地引过来的高产稻种。
二者之间,已被庄户们早早竖起了一道用芦苇杆编织的长长篱笆墙,风一吹过,芦苇杆子就吱呀作响。
“开吧!”沈嘉岁对庄头陈老汉点头吩咐。他立刻带着十几个信得过的佃户上前,小心地将部分分隔区域的篱笆拆开挪走。
真正的重头戏开始了。
没有精密的显微镜探察花粉,也没有适宜的控制条件,沈嘉岁只能用最原始最笨拙的法子——人工授粉。
佃户们三人一组,小心翼翼地踏入两片不同的稻田。
一人负责仔细地翻找那种叶鞘鼓胀即将张开的稻穗花苞,指尖需轻得不能再轻,在露水蒸发前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