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检察官听了我的话,并没有暴跳如雷,他们的神色甚至变都不变,他们还是平静地对我说:
我们不谈良心,谈事实。
事实就是这样,我谈出来了,退出来了,结果又是怎样,我还是坐在监狱里。如果你们晚来一个月,如果我早点醒水一个月,你们一分钱都不要想拿走。这就是我要对你们谈的全部。
好吧,杨宁说:我把你所说的全部记下来。
你可以记下来,我不会签字。
他们苦笑着对视一眼,说:
没有办法,只能这样了。
如果他们不是违法办案,对于如此嚣张的囚犯,早就忍无可忍了,但是他们耸耸肩走了,一句重话都没有说,他们知道自己确实在违法办案。从他们的态度看来,他们是有良心的,但只有百分之一的良心。
我没有一点畏惧,我根本没有想到得罪他们以后,他们会超期对我关押,他们会在起诉书上乱写乱说,他们会把我往死里面整。我只是想把我想说的话对他们说出来,出一口恶气。我不会被判处死刑,即使会,也没有什么可怕的,那时,我唯一想做的事,就把我的这段经历写出来,公诸于世,无论有用没有。如果对社会没用,对坐牢的人总会有用吧。我已经适应了监狱里的生活,我的儿子已经长大,我没有什么值得留恋,没有什么放心不下的。在命运的颠沛中,最可以看出人的气节,也最能表现人的气节。
我把我对过去生活的反思和认识记下来,我无所谓他们还要关我多久,判我多少年。在监狱里,我什么都没有,只有一本《读者》杂志,他是我唯一的良师益友,通过它,我不断地丰富自己的知识,更新自己的观念,增加自己的修养,拔高自己的层次。坐牢既是付出,也应有所收获。只有把所见变为所思、所悟,这才算是得到收获。不能虚度在监狱里的这段时光,人不管走到那一步,重要的是根据自己的处境确定自己的下一手。
在命运的颠沛中,最可以看出人的气节,也最能表现人的气节(2)
不久,廖应龙又传来弟弟的信:
我们尽了最大的努力,没有办成。经过商量,你写一份控告材料出来,我们通过寄匿名信的方式,寄到有关部门去,这样做或许会有效果。
写什么呢,应该说,陈林的劣迹我都清楚,但是没有确切的证据,刘方仁的事更是道听途说。如果我只控告陈林没用,他的身后有刘方仁这个保护伞,刘方仁不倒,陈林是不会倒的。只有把刘方仁扳倒,陈林随之倒下,我才有出头之日。
但是,谈何容易,撼山易,撼刘方仁难。
我不甘心坐以待毙,任这些确实有罪的人逍遥法外,再难也要去做。愚公能移山,我也要去动动这两座山。我并不需要花什么力气,就是八分钱的邮票,到处寄材料,发控告,再是打望天锤,也要甩它几下。
再者,我相信共产党,相信中央政府,他们反腐倡廉的态度和立场是坚决的,如果他们得知,定会严惩决不手软。
我写了一份举报,内容是:
1。 陈林对我的持枪绑架,诈骗;
2。 陈林为贵州省委书记刘方仁在北京买了一幢别墅;
3。 陈林通过刘方仁贷款两千万元,已资不抵债;
4。 陈林向区、市、省级领导包括刘方仁行贿;
5。 陈林开设赌场,聚众赌博,赌资达几十万;
6。 陈林的别墅里有一套房间,供刘方仁嫖娼用。
写这封信的时间是1997年10月。
对于刘方仁,我并没有掌握他的任何材料,我只是凭某些现象和感觉去写。
比如说刘方仁嫖娼一事,我并不知道。记得我给陈林装修别墅时,陈林的卫生间里装了一个供六人洗浴冲浪的大盆,供陈林享受。而在另一套客房的卫生间,还装了一个供两人洗浴冲浪的浴盆,他把这间房称为老人房,我绝不会相信陈林的父母会在这个鸳鸯池里冲浪,除了刘方仁还会有谁。
根据这一推测再作进一步的推测,刘方仁能受贿女色,也能受贿金钱。陈林是一文不值的痞子,能把省委书记随时随地东调西派,而刘方仁又心甘情愿服服贴贴地跟在阿林后面摇头晃脑,靠的又是什么,不是女人就是金钱。
另外我深信,有刘方仁在台上,陈林就不会垮,我就不会有出头之日,只有把刘方仁扳倒,陈林才会垮,我才可能有出头之日。
信发出不久,收到弟弟的来信,他说:控告书发出去以后,陈林惶恐不安,他主动找我,要我收回控告书,然后再商量解决办法。检察院拿起这个案子也没有办法,要判,事实不清证据不足。不判,陈林那里又有压力,现在他们是骑虎难下。
对骑虎难下这个遣词,我很欣赏,现在检察院对我判又不能判,放又不好放,左右为难。
事实上,我是大错而错,错得荒谬可笑。对于公检法来说,没有什么判也不能放也不行的案子,更不会左右为难骑虎难下。任何案子,包括他抓错了,关错了,他仍然有一万个抓你关你的理由,还有一万个要判你的理由,甚至还有一万个放你的理由,无论有没有罪都是这样。如果不服,要闹,要索赔,他还可以把你再抓起来,甚至判刑。
总之,公检法是一家,执法权在他的手上,是对是错由他说了算,所谓的监督机制可以说是形同虚设。骑在虎上,他们根本就不想下来,想跑多远就跑多远,决不存在难下的问题。
我写的控告信发出去后,没有人来找我,既没有人来说我是诬陷,也没有人来调查落实,一切就象没有发生过一样。
这时我突发奇想,何不把我的这段经历写下来,揭露狱中的黑暗,揭露司法的黑暗。在我所读的书中,没有人能真实地揭示监狱的内幕,尽管这些都是路人皆知。或许,我这生的使命,就是来坐牢,就是来揭示的。我要把这次坐牢的命运转换为昭示黑暗,抨击罪恶的使命。无论以后是否能得到出版,我都要写出来。我现在已无法选择自己的生活环境,但我能够选择对待生活的态度。人生不同的环境都应该找到自己的位置。包括在地狱里。
此后,每天凌晨四点,我就起身写作。所谓起身写作,也就是在自己的铺位上,坐在枕头上,披上一件上衣,用铅笔或原珠笔,在劣等的信笺纸上涂鸦。那时,天还没有亮,号子里仍然亮着昏黄的光线,我起身后,对监号里值班的人点点头,意思是你可以睡了,我来代你值班。
在关有死囚的号子里,监方规定,必须轮流通宵值班,以防出事。
当值班的人躺下后,唯我独醒。我可以看犯人们不同的狰狞睡相,可以听屋顶上值班干部由远而近再由近而远的脚步声,可以回忆我过去的欢乐苦恼,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