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理塘出来,我没敢再看那片天。
我怕再看一眼,我心里那点儿好不容易用一碗面条糊弄住的窟窿,就又他妈漏风了。
我把解放J6的油门踩下去,发动机的轰鸣声成了我唯一的伴侣。
那藏族阿姐的话,就像一根针,扎在我脑子里了。
她说,你们是客人,来了,看了,就走了。
她说,我们,走不了。
我开着车,行驶在一片我叫不上名字的荒原上。路两边,是无穷无尽的,枯黄色的草甸子,一直延伸到天边。远处,是褐色的,光秃秃的山。
整个世界,安静得只剩下风声和我的发动机声。
我突然觉得,我这台解放J6,不是一个铁皮壳子。
它是我扛在背上的,一个巨大的,会移动的,蜗牛壳。
我就是那只蜗牛。从东北,爬到重庆,爬到成都,现在,又吭哧瘪肚地,往西藏爬。
我以为我在走一条挣钱的路。
到头来,我发现,我就是被生活抽了一鞭子,不得不往前爬。
跟那个藏族阿姐一样。
我们都走不了。
她被拴在理塘那片草坝子上。
我被拴在方向盘上,拴在那十万块钱的目标上。
谁比谁自由?
我琢磨不明白。
越想,脑子越乱。
索性不想了。
我把注意力,全都集中在路上。
从理塘到巴塘,路况开始变得更加险恶。不再是那种让你绝望的爬升,而是连续不断的,阴险的下坡。
海拔在降低。
空气里的氧气,好像多了一点点。我脑袋里那股子闷痛,轻了不少。
可我的心,却提得更高了。
几十吨的钢铁,带着惯性,玩了命地想往下冲。我开着排气制动,脚底下还得一下一下地点着刹车。
刹车片被磨得滚烫,空气里都弥漫着一股子焦糊味儿。
我感觉我不是在开车,我是在跟一个想不开要跳楼的胖子拔河。我得死死地拽着他,生怕一撒手,他就带着我一起,粉身碎骨。
就这么一路死磕,等我看到路牌上出现“金沙江大桥”几个字的时候,我整个人,已经快虚脱了。
远远的,我看见了一条浑浊的,黄褐色的江水。
那不是我想象里那种清澈见底的江。
那水,黄得跟我在东北老家喝的苞米面粥似的,黏黏糊糊,带着一种原始的,野蛮的力量,在深邃的峡谷里翻滚。
江面上,横着一座红色的钢架桥。
在两岸光秃秃的,土黄色的山崖映衬下,那抹红色,红得有点扎眼。
像一道伤口。
金沙江大桥。
我知道,过了这道伤口,对面,就是西藏了。
车轮,压上了桥面。
“哐当,哐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