砸楼那天,我以为我把良心和尊严,连着那些劣质混凝土,一起从地基里刨出来了。
我以为只要我肯壮士断腕,老天爷就得高看我一眼。
可我忘了,老天爷不看你付出了多少,他只看你兜里还剩多少。
这栋楼,现在不是我的梦想,也不是我赎罪的丰碑。
它成了一头趴在我身上,不停吸血的巨型水蛭。
我每天晚上都睡不着觉。
就坐在这工地板房里,对着一盏昏黄的灯,一根接一根地抽烟。
烟灰缸早就满了,烟屁股堆得像个小坟包,埋葬着我那些不值钱的睡眠。
桌上摊着一堆单子,每一张,都像是一张催命符。
土地出让金,两千五百万。
那张薄薄的票据,背后是我喝下去的几十斤白酒,是我在酒桌上赔笑脸赔到僵硬的肌肉,是庞四海那张油腻的脸和张科长那套精贵的紫砂壶。
钱花出去了,屈辱却像个纹身,刻在了骨头上。
拆迁补偿款,一千二百万。
我想起那些村民浑浊又贪婪的眼神,想起“黑豹”哥拍着我肩膀时,那只手上的金戒指。
我以为我买的是地,其实我买的是一堆人的闭嘴权。
规划设计费,三百万。
这笔钱没进设计院的公账,而是变成了某位领导夫人画廊里的一幅“未来主义”画作。
那画上,全是扭曲的线条,就跟我现在的心情一样。
然后,是无穷无尽的工程款。
自从砸了那批豆腐渣,我用的所有东西,都他妈是市面上最好的。
进口的特种水泥,一吨比一吨贵。
符合最高标准的螺纹钢,拉来的时候都泛着青幽幽的光,比我的未来都亮。
我请了最好的监理团队,给留下的工人开了双倍的工资。
我以为钱能买来安心。
可我错了。
钱买来的,是更快的消耗速度。
公司的账户,就像一个得了糖尿病的病人,控制不住地往外尿。
每天早上,财务小王把前一天的支出报表放在我桌上时,那表情,就像是给我递上了一份病危通知书。
他的嘴唇动了动,想说点什么,最后还是咽了回去。
他不说,我也知道。
钱,快没了。
一个亿,听着跟天文数字似的。
可真扔进盖楼这个无底洞里,连个水花都溅不起来。
我感觉自己就像在拉屎,还是便秘了半个月的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