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梅雨季总带着股化不开的潮意,沈砚之刚把新磨的墨锭摆上案台,窗棂就被雨点打得噼啪响。他抬手将宣纸铺平,指尖刚触到纸面,就见墨迹在纸上晕开个奇怪的形状——不是寻常的圆,倒像片残缺的荷叶,叶尖还拖着道暗红的线,像被什么东西拖拽过。
“沈先生,码头那边出事了。”门被撞开时,捕头赵三的斗笠正往下滴水,竹笠边缘挂着的草屑沾着泥,“今早捞起具女尸,浮在荷叶塘里,手里攥着半片荷叶,叶梗上缠着根银链。”
沈砚之将那张晕墨的宣纸叠好塞进袖中,跟着赵三往码头走。塘边的青石板被踩得溜滑,几个仵作正围着芦苇丛里的尸体忙碌,尸身被水泡得发胀,裙摆却异常平整,像是死前被人仔细整理过。
“怪就怪在这儿。”赵三指着女尸紧握的手,“掰开三次都没掰开,那荷叶像是长在她掌心里似的。还有这银链,接头处有齿痕,像是被人用牙咬断的。”
沈砚之蹲下身,借着油纸伞的阴影细看。女尸领口绣着朵半开的荷花,针脚细密,却在花瓣根部绣错了颜色——本该是嫩黄的花蕊,却用了暗沉的赭石色,像极了干涸的血。他伸手碰了碰那花瓣,指尖沾起点细碎的粉末,凑近鼻尖一闻,是种混合了松烟和莲心的怪味。
“她是谁?”
“听说是对岸画舫上的苏姑娘,”赵三踢了踢塘边的木盆,里面盛着些染了色的丝线,“昨儿还在桥边给人绣荷囊,有人见她跟个戴玉冠的公子走了,那公子手里……提着个描金漆盒。”
沈砚之突然想起袖中的宣纸,那片晕开的墨痕边缘,隐约能看出个“玉”字的轮廓。他起身往画舫方向走,赵三跟在后面嘟囔:“那画舫是吏部侍郎的私产,咱们这身份……”
话没说完,就见画舫的窗被推开,个穿月白衫的公子探出头,腰间的玉冠正往下滴水,看见沈砚之手里的半片荷叶,脸色骤变,“哐当”一声合上了窗。
沈砚之摸出袖中的宣纸,雨水打湿了纸面,那片荷叶墨痕竟愈发清晰,叶梗处的暗红线上,慢慢显露出个“苏”字。他抬头望向画舫顶层的阁楼,那里的窗纸破了个洞,洞里透出点微光,像支刚点燃的烛,正照着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雨突然大了起来,打在荷叶上沙沙作响,倒像是有人在暗处磨牙。沈砚之将宣纸重新叠好,指尖触到纸背的褶皱,那里不知何时沾了点黏腻的东西,凑到眼前一看,是半粒莲籽,壳上还留着牙咬的痕迹。
“去查三年前的莲池命案。”沈砚之对赵三说,“也是个绣荷花的姑娘,也是死在这塘里,对不对?”
赵三愣了愣,猛地拍了下大腿:“可不是!那姑娘手里也攥着荷叶,当时按意外溺亡结的案,卷宗里还记着,她绣的最后个荷囊,上面的莲子是用赤金线绣的……”
话音未落,画舫突然传来声闷响,像是重物砸在木板上。沈砚之往船头跑时,正看见那月白衫公子从阁楼窗口跳下来,手里抱着个漆盒,盒角滴着的水,在青石板上晕开点点暗红,像极了他宣纸上的墨痕。
雨幕里,那公子的玉冠掉在地上,滚到沈砚之脚边,冠上的玉坠裂了道缝,缝里卡着点丝线——是赭石色的,与女尸领口的错针颜色一般无二。
沈砚之弯腰捡起玉冠,掌心突然传来阵熟悉的烫意,低头一看,袖中的宣纸不知何时滑了出来,被雨水浸透的纸面,正慢慢显露出片完整的荷叶,叶心处,用墨写着行小字:
“荷花开满塘时,该还莲子债了。”
沈砚之攥着那枚裂了缝的玉冠,指腹摩挲着缝里的赭石色丝线。赵三已带着捕快追向月白衫公子,雨幕里传来几声惊呼,随即归于沉寂。他转身回到荷叶塘边,女尸已被抬上草席,仵作正试图再次掰开她紧握的手。
“让我来。”沈砚之蹲下身,指尖轻轻按在女尸的腕脉处。那手腕僵硬如铁,却在触及他掌心温度时,指节竟微微松动了些。他顺着指缝往里看,赫然发现那半片荷叶背面,用针刺着个极小的“柳”字。
“苏姑娘本姓柳。”身后突然传来个苍老的声音,是画舫上烧茶水的张婆,手里端着的铜壶正往外冒热气,“三年前死在塘里的,是她亲姐姐柳燕。”
沈砚之猛地抬头:“柳燕的卷宗里写着她孤身一人。”
“那是被人改了。”张婆往塘里撒了把茶叶,水面浮起的泡沫竟聚成朵残缺的荷花,“柳家姐妹原是绣庄的活计,姐姐绣得一手好荷,被吏部侍郎看中,收在画舫做了义女,改名苏燕。后来不知怎的,就溺死在这塘里。”
正说着,赵三押着月白衫公子回来了。那公子被雨水淋透,月白衫贴在身上,露出腰间道狰狞的疤痕,像是被什么东西咬过。“沈先生,这小子不是旁人,是侍郎家的远房侄子,叫柳云。”赵三踹了他一脚,“他怀里的漆盒是空的,只在盒底刻着个‘燕’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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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云突然笑起来,笑声在雨里发飘:“空的?怎么会是空的……里面装着姐姐的眼睛呢。”他猛地挣开捕快,扑向荷叶塘,“姐姐说过,荷花开时要还她眼睛,我这就去给她!”
沈砚之眼疾手快拉住他,袖中的宣纸却在此时滑落,被风吹着贴在柳云背上。纸上那片完整的荷叶,竟在柳云的体温下渐渐褪色,露出底下另一个图案——是枚莲子,莲子里裹着个极小的“苏”字。
“你姐姐根本不叫柳燕。”沈砚之盯着他的眼睛,“苏燕是吏部侍郎的亲生女儿,对不对?三年前溺死的,是你把她推下去的。”
柳云的脸色瞬间惨白,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张婆手里的铜壶“哐当”落地,茶水溅在草席上,竟将女尸领口的荷花晕开了——那错绣的赭石色花蕊里,藏着根极细的银链,与女尸手中那半截恰好能接成完整的一圈。
“这银链是苏姑娘的嫁妆。”张婆的声音发颤,“当年侍郎怕她跟个穷书生跑了,把她锁在画舫阁楼。那书生后来死了,死在绣庄后院的莲池里,手里也攥着片荷叶。”
沈砚之突然想起袖中那张晕墨的宣纸,那片荷叶拖出的暗红长线,不是拖拽的痕迹,是血迹——从画舫阁楼一直延伸到塘边的血迹。他转头看向柳云:“你不是侍郎的侄子,你是那个穷书生的弟弟。”
柳云猛地抬头,眼里迸出红血丝:“是!我哥被他们打断手脚扔进莲池,苏姑娘偷偷给我哥收尸,被侍郎发现,就被活活灌了毒药,扔进这塘里!”他指着女尸,“这不是我姐姐,这是侍郎找的替身!真正的苏姑娘……早就被他们烧成灰,拌进了塘里的淤泥!”
这话刚落,女尸紧握的手突然彻底松开,那半片荷叶飘落在地,露出掌心里用胭脂写的字:“我是苏燕,柳郎亲启。”
沈砚之捡起荷叶,突然发现叶梗的断口处异常平整——不是被人咬断的,是用剪刀剪的。他看向那圈接好的银链,链扣处刻着个极小的“柳”字,与荷叶背面的“柳”字如出一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