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趴在青石边,看那只小青蛙的眼睛渐渐被凿出来,忽然拿起自己的莲蓬砚往石上一扣,砚底的冰纹印在石上,像给青蛙披了件带花纹的衣裳。“这样它就不孤单了,”她拍着手上的石屑,“有我的小砚台陪着呢。”
沈砚之望着这光景,忽然想起昨夜写的“日子如砚”。原来日子真的像砚台,刚开始是块生涩的石头,被岁月的刻刀慢慢凿,被烟火的墨慢慢研,最后总会显出独有的纹路——有的带着荷香,有的沾着泥气,有的刻着蛙鸣,有的映着月光,却都藏着一股子韧劲,像那方洮河砚里的冰纹,历经风雨,反倒越发清亮。
夕阳西下时,大青石上的最后一锤落定,老石匠直起身,抹了把汗,指着砚池里的晚霞:“你们看,老天爷都给咱们的砚台添彩了。”孩子们凑过去,见池里的水映着满天霞光,红的、紫的、金的,混在一起,像砚台里盛着整个夏天的绚烂。
柳姑娘摘了片最大的荷叶,铺在砚池里,水珠在叶上滚来滚去,像无数颗小墨锭在跳舞。“等明天,”她笑着说,“咱们往池里种些碗莲,等花开了,就成了活的‘荷砚’。”
暮色漫上来时,孩子们摸着青石上的纹路回家,手里的小砚台都沾着新磨的石粉,像揣着一捧星星。沈砚之站在大青石旁,看着檐角的灯影落在石上,和天然的荷叶纹缠在一起,忽然明白,所谓传承,从来不是把故事刻在石头上就停了,而是让石头住进日子里,跟着日子一起长,长出新的叶,开出新的花,结出无数个藏着暖与光的,沉甸甸的果。
夜风掠过塘面,带来阵阵荷香,大青石上的蛙形凹陷里,不知何时积了些露水,映着天上的月牙,像只亮晶晶的眼睛,正望着满院的灯火,望着案上的洮河砚,望着孩子们留在石缝里的笑声,慢慢眨了眨。仿佛在说:别急,好日子还长着呢,咱们慢慢雕,慢慢活。
第二天清晨,孩子们来得比鸡还早,书包里都鼓鼓囊囊的。有个孩子掏出个布包,打开是块打磨得光溜溜的鹅卵石,石心泛着淡淡的黄,说是他爹在河心捞的,“浸了十几年水,摸起来像块暖玉,想雕成‘月池砚’,晚上研墨能映见月亮。”
柳姑娘正往大青石的砚池里放碗莲种子,闻言直笑:“等你的月池砚成了,借我照照鬓角——听说用映过月的砚台磨墨画眉,能添几分灵气呢。”她指尖划过青石上的蛙形,昨夜积的露水还没干,顺着蛙的轮廓往下淌,在石案上画出条细细的银线,倒像给青蛙系了条玉带。
李秀才搬来张旧木桌,摆在大青石旁,桌腿绑着孩子们编的竹篾,竹篾上爬着今早刚摘的牵牛花,紫莹莹的,像给桌子戴了串花项链。“今日教孩子们刻‘心’字,”他铺开纸,用沈砚之研好的墨写下范本,“先得让字住进心里,才能刻进石头里。”
孩子们围着木桌坐好,手里的刻刀都磨得锃亮。有个孩子刻着刻着,忽然把青石片往额头上贴,“娘说这样能让石头沾点人气,刻出来的字更有劲儿。”引得众人都学样,石片贴在脑门上,凉丝丝的,倒把晨热都驱走了,院子里满是“咯咯”的笑。
苏卿卿提着食盒进来,里面是刚蒸的荷叶包饭,饭粒里混着莲子碎,是柳姑娘昨夜剥的。“苏州砚语堂托人带了新消息,”她给孩子们分饭,“说有个卖菜的阿婆,每天收摊了就去学堂学雕砚,用的都是菜摊捡的碎青石,雕的‘菜篮砚’里,萝卜、青菜样样都有,说要让孩子们知道,日子里的烟火气,最能养砚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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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砚之拿起那方洮河砚,往砚池里添了些井水,研墨时,听见大青石那边传来“沙沙”声,是孩子们用刻刀在石上练习画“心”字,力道轻了重了,都透着股认真。他忽然觉得,这声音比任何琴音都动听——那是日子在石头上扎根的声,是故事在时光里发芽的声。
日头升到竹梢时,镇上的绣娘来了,手里捧着块绷好的绢布,上面用墨线绣着砚台纹样,砚池里还绣着朵白莲,针脚细密得像青石上的冰纹。“想给孩子们做件‘砚纹肚兜’,”绣娘指着绢布,“后背绣上‘清白’二字,穿在身上,就像揣着方小砚台,走到哪儿都亮堂。”
小姑娘摸了摸绢布上的砚台纹,忽然跑回石案,把自己的莲蓬砚往绢布上按,石底的冰纹印在白绢上,像给绣好的白莲添了层银雾。“这样更好看!”她拍手道,“像砚台里的月光落在花上了。”绣娘眼睛一亮,“说得是!我这就回去改,把冰纹也绣进去,让月光跟着孩子们跑。”
午后下了场太阳雨,来得快去得也快。雨停时,大青石的砚池里积了些雨水,里面漂着片被打落的荷花瓣,粉嫩嫩的,像块天然的胭脂。孩子们都跑去看,有个孩子伸手去捞,指尖刚碰到水,忽然喊:“青蛙活了!”众人凑近,果然见水光晃动时,石上的蛙形像在鼓腮,仿佛下一秒就要跳进池里。
沈砚之站在廊下,看着孩子们围着青石雀跃的模样,忽然想起李秀才说的“石亦有灵”。原来石头的灵性,从不是天生的,是被无数双带着温度的手摸过,被无数个藏着暖的日子浸过,才慢慢活过来的。就像这方大青石,昨日还是块冷硬的石头,今日已盛满了孩子们的笑、荷叶的香、雨珠的亮,成了个会呼吸的活物。
柳姑娘摘了串紫葡萄,放在大青石的砚沿上,水珠顺着葡萄皮往下滴,落在池里的荷花瓣上,溅起小小的水花。“等葡萄熟透了,”她笑着说,“榨成汁调墨,写出来的字带着紫莹莹的光,像把晚霞揉进了墨里。”
暮色降临时,孩子们揣着刻了半成的“心字砚”回家,石片上都沾着葡萄汁,紫的红的,像落了满地的星子。沈砚之看着大青石上的蛙形被夕阳染成金红,忽然明白,所谓传承,不过是把今天的暖,揉进明天的墨里,让每个字、每方砚、每个日子,都带着人间烟火的温度,慢慢生长。
檐角的灯又亮了,灯影落在大青石上,和孩子们刻的“心”字重叠在一起,像无数颗跳动的火苗。风从塘里带来荷香,混着砚台里的墨香,飘向很远的地方,那里有等着被雕的石头,有等着被写的字,还有无数个,正被人间烟火泡得暖暖的,带着甜气的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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