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今天一声不吭地领着几个同学逃课,害得老师到处找你们,还说没有做错事?”
他憋着火,坐床边一声不吭。
继母搂着他的肩,很温柔地劝服他:“男子汉大丈夫,做错了事就要认。犯错不可怕,敢于认错,敢于承担后果才是真正强大的人格。”
拜一直视他为男子汉的继母所赐,陈觉从小就明白何谓强大,何谓人格。他不服气,攥着拳头申辩:“上次爸爸把我的手柄砸坏了,凭什么他就可以不认错?他连对不起都没跟我说。”
继母稍稍愣了一下。
“就只会要求我,你怎么不要求爸爸去?我不相信爸爸从来不犯错,可我一次也没听他说过对不起。”
安静的空气里,许冬云很久没有说出话来。她就那样一动不动地坐在陈觉身边,想起跟老公在一次校外舞会上相识,她高跟鞋坏了,陈宗义又腿脚不便,两个人坐在场边,他将自己的西服借给她搭腿,她不好意思地道了谢。后来才知道他是赞助商的老板,而自己傻傻的当他是年轻教授,讲了许多校园里的趣事给他听。
陈宗义有陈宗义的好,例如才华横溢,例如杀伐决断。可他毕竟身有残疾,而且还是两个孩子的父亲,所以父母反对有他们的道理。只是她听不进去,义无反顾地与他结合。嫁给陈宗义,等于是背弃了清寒家庭与书香门第的背景,可她不后悔,因为坚信自己的眼光。
看一个人准与不准,爱一个人对与不对,时间会给出最真实的答案。后来许冬云已经隐约知道答案,只是还不愿意承认。面对继子一句高过一句的质问,她静了一会儿,疲惫地安抚了一句:“不能这么说他,他是你爸爸,孩子这样说父亲是不孝。”
再往后,连继母也很少再评价父亲。
收起照片,陈觉没有再去找止疼片,因为跟宋珂在一起的时候不吃也不碍事。
结果半夜被持续的震动声吵醒。
电话那头是他花大价钱请来的人,以门路广、办法多著称,很早就替他查过母亲的死。这回十天半个月没有动静,还以为再无下文,没想到今晚突然来了消息。
“陈总,您交代我的事有眉目了。”
对方语气严肃恭谨,开口就把声音压得很低。
昼夜温差大,陈觉只穿一件家居的便服,站在阳台的落地窗外感觉微寒。他把烟点起来,夹在指尖让它静静地燃着:“查到宋珂的身家背景了?”
“是。”
彼端纸张哗啦哗啦地响,陈觉就站在那里。他看见遥远的夜幕中有两个白点,挨得很近,光芒暗淡,当你以为它再也不会亮起时却又微弱地闪动。这让他想起宋珂的目光,内敛,温和,却比许多人的都要坚定。
“这个人不简单,陈总。他从小住在两百多公里外的一个小县城,按说这辈子都不会跟您家有什么交集,可您猜我查到什么?去年他到派出所去报过案,检举您父亲交通肇事致人死亡。”
黑暗里陈觉的轮廓还带着倦意,目光却已经完全清醒。
“好像跟十几年前的一桩旧案子有关,具体情况派出所有记录。不过您宽心,这事后来不了了之了。我去问过,他手头没什么证据,只有他爸当年写的一封检举信。信跟笔录已经扫描发到您邮箱,请您过目。”
笔录很简短潦草,整件事都在检举信里述清。陈觉手里的烟灰已经积了一大截,手机的白光照到他脸上,他盯着屏幕,看到那句“右腿有残疾”时面容凝肃,瞳孔渐渐收紧。
忽然就想起家里那个司机,那个坐了十年牢,父亲十分想保下来的司机。一瞬间,几乎痛恨自己能把事情想得这样透彻,甚至不需要再质问任何人,所有的前因后果就已经通通串联起来。只是他并不知道,宋珂的父亲曾经为此付出过怎样的代价。
“不瞒您说,刚查到的时候我也不太敢信。事情过去十几年了居然还揪着不放,哪有这种道理?刑事案件也得讲究追诉期。”电话那头感叹,“再说了,当事人都不追究的事,他一个目击证人有什么立场来充英雄好汉?我估计多半还是为了钱。而且退一万步讲,您父亲人都不在了……”
陈觉却置若罔闻:“后来呢。”
“什么?”
“我问你后来呢。”手指用力捏紧了那截烟蒂,“后来宋珂去报案,没有结果就放弃了?”
“具体出于什么原因还没问到,不过从结果上来看,他的确没有坚持到底。”
这不像是宋珂的性格。明知对方已经去世还是要把事情捅破,这份坚决跟意志绝不可能轻易消除。可他为什么不坚持到底?是心软了,还是已经有了另一种结果,另一种足够惨烈、足够令他满意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