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再三叮嘱,万不能占了正经田地,怕影响了来年的收成。
我的心头又多了一点念头,于是便下了死力气去开荒。
山上的低矮草木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生疼,我抡着沉重的镢头,一下一下地啃着坚硬冰冷的土地,虎口震裂了,渗出血,随便用布条一缠,继续干。
也有那欺软怕硬的村民,见我孤儿寡母好欺负,明目张胆地抢了我好不容易开出来的地。
但我不敢争,也不能辩,我们这样从外地来的难民身份又是孤儿寡母,能在五井村安安稳稳地活下去,每一步都得小心翼翼。
我只能忍下这口气,去到更远、更偏僻的地方,继续一镢头一镢头地刨。
手上的茧子结了破,破了再结,变得越发厚实坚硬,可我摸着这层厚茧,心里反倒踏实。这有啥关系呢?只要能活下去,活得更好一点,再苦再累,我也甘之如饴。
而让我心里郁郁的还是我那前嫂嫂余氏。
不知她给夏老大吹了什么枕边风,夏家那个叫夏花的前头娘子生的三姑娘,几乎日日挨打,小姑娘凄厉的哭声时常划破村子的宁静,听得人心头发紧。
有一回,我实在不忍心,想着总归有那么一点点曾经姑嫂有共患难的情谊,想上门劝上一句。
可我刚开口说了声“嫂嫂,夏花还小……”,后面的话就被余氏一个冰冷的白眼堵了回去,她二话不说,转身就舀起一盆冷水,兜头朝我泼来。
初冬的天气,冷水浸透单薄的衣衫,寒彻骨髓。
村里许多人在背后戳着她的脊梁骨骂,可她浑不在意,而夏花那孩子,被打得反而更凶了。
后来,那个叫夏花的小姑娘,就投了东溪。
东溪啊,那算是什么河呢?那么浅,水刚没过腿肚子,只要一跨步就能从小溪里走出来。
可就是在这么一条小小的溪流里,小姑娘决绝地把自己的头埋进冰冷的水里,再也没有抬起。
我听到消息时,浑身冰凉,一把将思晴紧紧地、紧紧地搂在怀里,仿佛一松手她就会消失。
巨大的恐惧和后怕席卷了我,那一刻,我竟生出一种不合时宜的庆幸——幸好,幸好当初余氏嫌思晴是累赘,没把思晴带走;幸好,今日不是我的思晴……
日子,就在这般苦熬中,慢慢地、悄悄地似乎好过了一些。
县衙发的救济粮钱,我省吃俭用,竟也还上了一半,心里盘算着,再咬咬牙,过个一两年大概就能全部还清了。
到那时,我们挣的每一文钱,就都能实实在在地攒下来了。
可老天爷,最是不由人,它从不理会升斗小民的精细打算,就在我以为终于看到一点曙光时,大旱灾,来了。
村里的老人们早有预感,空气里弥漫着不安。
我和思晴已经开始省着吃存粮,可谁也没想到,这场旱灾会持续得这样长,而且是一灾连着一灾,根本不给人喘息之机。
天不怎么下雨了,我每天都顶着毒辣的日头去排队打水,队伍像一条垂死的小蛇,缓慢地移动,思晴也提着她的小木桶,跟在我身后,小脸被晒得脱皮。
可我们千辛万苦打来的那点水,泼在干裂的土地上,瞬间就被吸吮殆尽,根本跟不上麦苗成片成片枯死的速度。
就在田地即将绝收,人心惶惶之际,更可怕的事情发生了——群狼下山了。饥饿驱使着这些野兽疯狂,锋利的牙齿让人不寒而栗。
而就在这一次,我真正知道了什么叫“报应”,人都说,可以活得平凡,但不能缺了阴德。余氏她那刚出生不久的儿子,竟被饿狼吃了!
消息传来,我愣住了,心里五味杂陈,作为一个普通女人的我,不知道该同情她,还是该嘲讽她。
同情她作为一个母亲,失去了期盼已久的儿子;嘲讽她昔日对继女夏花的刻薄与无情,最终报应在了自己亲生儿子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