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小姐,”田虎指着下方一处围满人的摊位,“那卖三七的苗人,短秤。被对面布依汉子揪住了,正闹。”
田震顺着望去,果然见两拨人推搡起来,苗人摊子被掀翻,三七滚了一地。她唇角微勾,露出一丝冷峭的笑:“让市令司的人去,按新立的《市易则例》办。短一赔三,再罚十日不得入市。敢动手的,无论哪边,枷号三日示众。”
“是!”田虎应声,朝楼下打了个手势。很快,几名皂衣挎刀的市令司吏员挤入人群,迅速将两方分开,宣读处置。喧闹声很快平息,秩序恢复。田震满意地点点头,目光又投向远处几处新搭起的竹棚:“那是新来的湖广绸缎商?”
“是。查验过路引、货单,无虞。按例抽了半成市税,安置在丙字区了。”
“盯着点。北边不太平,难保没有夹带私货探听虚实的。”田震叮嘱道,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掌控力。她接手思南事务数年,早已褪去当年土司千金的骄矜,眉眼间沉淀下的是经手钱粮、权衡利弊磨砺出的精明与果决。
此时,一队骡马驮着沉甸甸的盐包,吆喝着穿过拥挤的街道。领头的汉子嗓门洪亮:“让让!让让!永宁盐场的‘雪花盐’,赶着送官仓!”行人纷纷避让。田震看着那盐包上烙着清晰的“周”字火印,嘴角弯起一个真心的弧度。这盐市繁华,这黔地安稳,有她田震一份心血,更系着周家和她夫君周必贤的身家性命。乱世之中,能守住这一方太平,便是泼天的本事。
青阳宗地底,丹室。
巨大的八卦丹炉被地火烘烤得通红,发出沉闷的轰鸣。热浪滚滚,空气扭曲。玄真道长须发皆张,道袍鼓荡,正以掌力催动炉火。云鹤侍立一旁,紧张地盯着炉壁上几处特设的琉璃窥孔,只见炉内烈焰翻腾,几块黝黑泛着奇异金属光泽的“陨心铁”和一段千年阴沉木心,在纯青烈焰中缓缓软化、交融,杂质被一点点剥离、焚化。
“火候!”玄真低喝。
云鹤立刻扳动旁边一根铜制机括。地面传来齿轮咬合的沉重声响,丹炉下方几处火口的地火闸门微微闭合,炉内翻腾的烈焰势头稍减,颜色由青转黄,温度却更加内蕴逼人。那融合的金属与木液,在柔和了许多的火焰包裹下,渐渐呈现出一种内敛的乌金色泽,表面流淌着细密如星辰的光点。
“成了!”玄真收掌,长长吐出一口浊气,脸上汗珠滚滚而下,眼中却精光四射,“以此‘星陨木金’为基,辅以秘法淬炼,嵌入七星阵基,当可再增三成镇压之力!”
云鹤亦是满脸喜色,递上汗巾:“师父辛苦!地脉监测铜柱,今日辰时震动已弱于昨日,振幅减了七分。”
玄真擦着汗,目光投向丹室角落。那里矗立着七根需两人合抱的粗大铜柱,深深楔入地底岩层。铜柱表面镌刻着繁复的符文,此刻正散发着微弱的、稳定的黄光。其中一根对应“玉衡”位的铜柱旁,静静悬浮着青阳子那柄螭纹玉梳,梳身温润流光,正将一缕缕精纯的地气疏导、安抚。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非是震动减弱。”玄真摇头,神色凝重,“是那东西…暂时蛰伏了。白沟河、济南…北边杀得血流成河,龙气溃散,反成了它暂时吸摄的资粮。这平静,是暴风雨前兆。”他看向那玉梳,“青阳师兄以身为桥,心神系于玉梳,日夜疏导地脉煞气,方换得地表一时安宁。这‘星陨木金’,便是为那最终爆发之日备下的‘铡刀’!”
云鹤闻言,心头凛然,望向那吞吐地火的丹炉,目光更加敬畏。
建文四年四月,春光正好。
奢月穿着大红的彝家嫁衣,层层叠叠的彩绣映着她娇艳的脸庞。她由本家叔伯牵引着,踏过铺着松针和杜鹃花瓣的小径,走向镇南侯府正堂。堂前,周必诚一身簇新的绯色武官常服,身姿挺拔如松,素来锐利的眉眼此刻柔和下来,紧盯着那抹越来越近的红色。当那只温软的小手终于放入他宽厚微汗的掌心时,他紧绷的下颌线才彻底放松,用力握住。
“一拜天地——!”
司仪高亢的唱礼声中,周必诚与奢月并肩下拜。他动作稍显僵硬,奢月却落落大方,红盖头下传出低低的、愉悦的笑声。观礼的彝寨头人们抚掌大笑,周家部属们也哄笑起来,满堂喜气。
隔日,李远与周念慈的婚礼则清雅许多。设在青阳宗一处临水的精舍。没有喧天的鼓乐,唯有古琴淙淙。周念慈一身湖蓝色广袖襦裙,发髻只簪一支羊脂白玉簪,清丽脱俗。李远亦褪去平日的冷硬,换上儒雅的深蓝直裰。两人在师长同门见证下,执手互拜。青阳子亲自主婚,赠以亲手批注的《水经注疏》与《营造法式》,寄望二人同心,理水安民。
陈墨与周棋星的婚事最为热闹不拘。就在清阳书院后山,周三牛大手一挥,杀猪宰羊,露天设席。周棋星一身火红劲装,未蒙盖头,明艳照人,与同样穿着喜庆儒衫、却显得有些手足无措的陈墨,被起哄的学子和寨兵们推搡着拜了天地。周三牛拍着陈墨单薄的肩膀,声如洪钟:“小子!以后敢欺负我闺女,老子打断你的腿,再把你那些星星扔河里喂鱼!”哄笑声中,陈墨涨红了脸连连作揖,周棋星则叉腰大笑,毫无新妇的矜持。
三场喜宴的喧嚣持续了数日,酒香肉香浸透了毕节卫的街巷。杯盘碰撞声、划拳行令声、各族欢歌笑语声,汇成一股强大的、充满生机的暖流,冲淡了北方隐约传来的血腥味。连镇南侯府内宅都沾染了喜气。刘瑜坐在窗下,就着明亮的天光,用金线细细绣着小儿肚兜上麒麟的眼睛,嘴角噙着满足的笑。摇篮里,周廷玉吮着手指,睡得正酣。斑奴庞大的身躯卧在摇篮旁,尾巴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扫地面,听风、啸林两只半大虎崽依偎在母亲身边打盹。
奢香合上厚厚的账册,揉了揉眉心,对刘瑜笑道:“这三个冤家总算都安置了。必诚那小子,成了亲该更稳重些。念慈跟了李远,我也放心。就是棋星那野丫头,配了陈墨那书呆子,往后有得热闹瞧。”
刘瑜飞针走线,头也不抬:“儿孙自有儿孙福。能在这兵荒马乱的年景,看着他们平安喜乐地成家,便是天大的福气。”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些,“只是北边…允炆那孩子,怕是要撑不住了。”
奢香脸上的笑意淡了,望向窗外沉沉的暮色:“大厦将倾,非一木可支。我们守好这黔地,便是对得起天地良心。”
喜欢七星大罗盘请大家收藏:(www。xiakezw。com)七星大罗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