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标没再迟疑,将暖阁中马淳一番话与那“北榜”的构想和盘托出。
“……科举一途,南优北劣,源流不同,积弊甚深。光靠杀人砍头,压不住南人日日在贡院磨笔的力气!
“朝廷欲制衡,非得另辟蹊径不可。设‘北榜’,专取北地士子。南榜取才依旧,北榜另立名额,选贤用能。不论文卷只论一地,是为‘公平’。
“拔擢的新苗,往那被蛀虫啃空了的江南要害官位上种!
“既保他们不与旧网纠缠,又能用‘新土’的本分硬气,顶住那些钻营!”
他一口气说完,胸腔微微起伏,目光灼灼,盯着朱元璋的脸。
老皇帝那根手指,原本一下一下敲着光滑的炕桌桌面,节奏均匀。
朱标的话说完,指尖那一下顿在桌上,没抬起来。
然后,一声笑,突兀地响起。
不是开怀的笑,更像是松了口气地笑。
他慢慢抬眼。
“好!好个另辟蹊径!”
笑声猛地抬高,豁亮!
这回是真的笑了出来。
“这才叫釜底抽薪!比你老子光知道砍脑袋强!”朱元璋手拍在炕桌上,“这才是剜毒!剜那骨头缝里的毒!马淳这人,是咱看准了!”
他笑中带着快意,“咱叫他去给你瞧腰,是让他扎两针让你清醒清醒!也给你点建议,万万没料到他给你开这么一剂猛药!好!”
他身体略向前倾,“南边这些读书种子,读了千年书,骨头缝里都是心眼儿!光指着刀快?不顶事!断了他们后辈的‘进身根子’,这才是掘他们的祖坟!”
朱元璋站起来,那股憋闷了许久的燥火似乎终于找到了一个畅快的出口。
“设榜!分南北!北榜取土,专塞江南那些被咱砍空了的窟窿!好!
“马淳这主意正打在蛇的七寸上!断根!”
他用狠狠拍了两下儿子的肩,震得朱标骨头都颤,“咱之前憋着劲儿只知杀杀杀,是昏了头!马淳这法子,是从阎王爷手里抢根基!给朝廷种新树!立百年!”
朱标被那蒲扇般的大手拍得稳了稳身形,父皇看出来了,他懂舅舅这味“药”的分量。
不是救急,是固本,是通塞百年之淤!
“爹,”朱标也用了常称,“儿子觉得,此策可成国策。不拘于眼前酷烈案狱,乃百年利刃!”
“利刃?”朱元璋笑声低了些,“岂止!它断了某些人千年的大运!”
他大步走到暖阁西墙那张巨大的《大明坤舆图》前,粗糙的手指划过南直隶富庶的府县,最终“咚”一声落在黄河北岸的河道标记上。
“人活着得喝水,当官的想抬头,就得有功名这根管子!给北边也插根管子,他们喝饱了水长出筋骨来,谁再想在咱大明的碗里捞独食?”他霍然转身,眼睛精亮,“你那腰该没事了吧?给老子坐正了!”
朱标下意识挺了挺腰:“儿臣在!”
“好!”朱元璋声音如铁锤砸实,“马淳送了咱一剂救命的方子!那咱爷俩就按方抓药,配一把斩断江南士绅百年根基的刀!传旨——”
“召吏部尚书、礼部尚书、翰林院首座学士、左都御史、兵部尚书,火速入宫!掌灯!备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