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姓陈,我爹,我祖父,乃至列祖列宗,都姓陈,而排教最早的创教始祖,就是昔年名动一时的陈四龙。
我懵懂无知,但怪人显然是清楚的,我们同姓,同族,甚或身上的血脉,都同出一源,排教的教祖陈四龙,必然是我们陈家的先祖!
是了,就是这样。这是我自己的猜测,可我却确信这个猜测是对的。陈四龙已经死去,只不过依仗着生前的大神通,在死后由尸入道,不知道经过多少年的磨练,终于将要接近圆满。
他还有灵智,还有记忆,他没有忘记自己的身份,或许,从我见到他的第一面开始,他就在暗中的庇佑我们陈家,庇佑我。只不过他的打算,与我们七门的职守背道而驰,他想陈家脱离七门,在即将到来的乱世中自立为王。
这一刻,我突然想起了去世的爹,我终于明白,爹的头发,为什么在那么短的时间里,就白了一半儿。我什么都不知道,爹却知道,他知道怪人的来历,也知道怪人的意图,就因为这样,当初怪人硬把爹带走的时候,爹根本没有反抗。
爹并没有听从怪人的指令,他亦没有那么大的野心,他只是希望我脱离七门,像个普通人一样,让我,还有陈家的后代可以安稳的,淡淡的生活下去。但陈家的先祖,曾经立下永不叛门的誓言,爹很矛盾,他孤身一人,想要把陈家后世子弟该做的事,该尽的职,一个人全部承担起来。
可能,我不了解爹,直到他去世前的一刻,我都不知道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但是现在,我不停的告诉自己,陈师从,是个有担当的人。
无生观,显然就是陈四龙的埋骨之地,那座山中的空坟,亦是他的坟茔。无生观的巡山道人,是陈四龙收服的,守护无生观,而哑娘的家族,可能是陈四龙的守坟人,否则的话,哑娘家族不可能上上下下出入无生观畅通无阻。
我明白了,终于明白了,但是当我明白这些的时候,心就又搅成了乱糟糟的一团。怪人是陈家的祖上,我是陈家的后人,中国人讲究百善孝为先,可我不仅是陈家的人,更是河凫子七门的人。
我从来没有忘记自己的初心,也从来没有忘记自己应尽的职守。
“九爷,我们跟他们拼了!你先走!”连沙寨的伙计自然不可能知道这短短片刻间,我已经明白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只是觉得如今陷在排教的重围下,再加上强大到无可匹敌的怪人,此番是凶多吉少了:“只要你带着我们小姐逃走了,咱们就算全死在这儿,也值得!”
“当家的,你跟九爷走!”燕子山的几个铁寇也挺着身躯,朝前迈动脚步,挡在我们面前:“都说连沙寨的人重情重义,如今得见,名不虚传,咱们燕子山也不能叫人笑话,连沙寨的兄弟,咱们合力,今天杀个痛快!”
尽管船上的人群情振奋,没有一个贪生怕死之徒,可是面对着大名鼎鼎的排教教祖陈四龙,真的一场大战下来,又有几个人能活着离开?
我拨开众人,迈步走到了前面,钉船上的排教人都激动莫名,教祖陈四龙的事迹,世世代代在排教流传,那是神一般的人物,陈四龙真身降临,排教人的胆子,顿时粗了几圈。
怪人亦不知道我在这时候思绪百转,他依旧披着那件破衣,稳稳站在石棺上面。随着排教人的吆喝,怪人慢慢的转过身,他的目光黯淡,却在不停的波动。
我能从怪人的黯淡目光里,看到一缕若隐若现的杀机。可能在之前,怪人隐伏半月岛,并未有什么企图,但是机缘巧合,为了送白娃过来疗伤,我们七门的支柱,全都聚集在一起。七门想要大河稳固,怪人却要天下大乱,无形之间,七门和怪人,亦变成了死敌。
望着我们船上的庞雷山,唐云天,冷哥,孙神通,怪人动了杀机,若此刻他真的出手,将七门的支柱都杀掉,就等于河凫子七门从此将要永远一蹶不振,再也无法阻挡天崩。
轰隆……
怪人眼中的杀机,越来越重,他脚下的石棺破开水浪,朝我们的船逼近过来,他一动,后面的钉船也跟着滑行。
“站住!”我又朝前走了一步,已经站到了船头最边缘。
“你,真不怕死?”怪人脚下的石棺,停顿下来,他黯淡的目光里,杀机迸发,盯着我一字一顿道:“莫要忘记我跟你说的话!”
“你说了什么,我记不得了!我只记得,我是陈家的人!”我唰的一下撕开衣领,露出胸膛,河风冰凉,迎头吹在身上,我身上的血,却依然滚热:“我流的是陈家先祖的血!要杀他们,先从我身上踩过去!”
我的每一句话,都掷地有声,怪人一向不多说话,这时候,面对我的阻拦,他沉默不语,站在石棺上面,像在沉思什么。
“我爹……陈师从,他死了……”我放缓了语气,接着说道:“他累的紧,不敢违背先祖,又不能背叛七门,他决意要把自己的命,丢在大河里,他死的时候,头发白了一大半,在无生观受的伤,还没有痊愈……”
我没有做作,也没有伪装,提到爹的时候,心里痛极,酸极,说着说着,眼睛已经朦胧。
听到我的话,怪人的目光,更黯淡了,但是我能看得出来,他目光里的杀机,被一点点的浇灭,最后,像是被乌云完全遮挡起来的星辰,寂寂无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