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想在这长久的一世里,与他开怀的大笑,在长河落日下,骑马看花,我也还想,再这么真真切切的,爱着这么一个人。
流年之暗礁
阳春三月,细雨霏霏。我靠坐在碧色千里的烟波中遥望江南烟雨,远山群黛渐渐化为画卷里的模样,我闭上眼,心底一片平和。
背后琴声清越,阿君倚在画舫中,左手撑着下颚,右手抚在琴上,随意拨弄琴弦。琴声悠悠,于缭乱处又落于清平,最后合声而扣。一曲终了,我竟从不知道,他的琴技是那么好。
其实他的很多事情,我都不曾知道,也未曾问起。
诸如他喜欢什么样式的衣裳,欢喜什么天气,又诸如他会谈怎么调子的琴音,爱吃什么口味的菜色,他的爱憎喜恶,我竟一无所知。
画舫汀汀,随波逐流,飘到岸上,忽远而近听到有个小儿在江边啼哭的声音,头上扎着南瓜发髻,哭声断断续续传到耳朵里。
我使了个法术,将船缓缓移过去,见那小儿竟是十分悲怮的模样,双手使劲揉着眼,呜呜的哭出声来。
趁着阿君不注意,我脚尖点水疾行两步踏上岸头,把那小儿吓了一跳。
我摩挲着他的发际,仔细问他道,“你为何在此怮哭?”
阿君的目光在我背后探寻,我心知他是怕我吓着了小儿。复又嘻嘻笑着,“你瞧瞧,面前这景色多好。哎哎哎,你莫要再哭了。你再哭,这水可要涨潮了哎。”
我本意不过想逗他笑,谁知那小儿竟是半分账也不买,只怔怔抓着我的衣襟,眼角莹然有泪,“我等的人……还没有来,我怕等不到他了,我没有等到人,很伤心……”
我看着小儿的南瓜发髻愣愣发着呆,摸摸鼻子,眼睛不觉有些涨涩。
背后的琴音却是嘎然断了,琴音余余,散在船梁上。
那小儿忽而抬起头,甚奇怪望了我半晌,神情怪异,到最后竟止了哭啼。我只顾着小儿的神态,没留意一顶斗笠徐徐从岸上飞过,再稳稳当当扣在了小儿头上,寸尺不离。
阿君身穿儒衣,衣角有一些被水波沾染的痕迹,轻轻跃过烟雨上岸来,对着小儿蔼然一笑,摸摸他的头,怜爱道,“唔,这顶斗笠送给你遮雨。”
小儿怔怔望着他,竟是忘了要哭。
我扶额,在一旁看阿君那半喜半忧的眉眼,不经意沾染了些水汽。烟云很淡,但他的眉眼比烟云更淡。
桨声绿影间,我看着他自画舫内出来,在潋滟水波倾衣而过,柔声宽慰那小儿道,“唔,你等的人,有可能来,也有可能再不来。你莫要再伤心了。”
小儿眨眼,那眼睛肿得和桃子一般大,怯喏问着,“这位先生,那如果等不到呢,如果再等不到呢?”
我在一旁,太阳穴突突搅得眉头生疼。阿君苦笑,目光似越过了我,望向繁复的边际,“某也不知道。不过,如果你想见他,就在这里等着罢。”
言毕,将衣裳敛了敛,随即与我道,“十四,时候不早了,我们也该回去了。”
我脑袋里空空如也,只有“等不到”“再等不到”的懒懒音节在翻滚着,阿君已然大跨步上了画舫。我也只得挥挥衣袖,忙不迭跟上去。
“先生,先生,等等。”那小儿在后面喊。
阿君回头,只听见那小儿似抓着衣摆,面上潮红展现,对着阿君弱弱的说,“先生,若我执意要等呢,你说,我能不能等到他来?”
阿君却是转开头去,望着远方山黛,半晌,也没回头,只淡淡道,“会的,只要你等。”
我跟在后头上了船,阿君已然坐在靠背上,阖着眼,闭目养神。
我气不过,当着他的面,脆生生道,“师父,你怎么能欺骗他呢?”
阿君似有震动,到最后却也不过在唇边挂了极淡一个笑,幽幽道,“……唔。十四,某从不骗人。”
我浑浑噩噩坐在船头,船缓缓移动,只那小儿却还傻傻等在岸上。我摇了摇头,想要将脑海里甚不清明的事抚过灵台,想了半晌,却是忽然问道,“师父,你也等过人吗?”
阿君微怔了怔,其实也不过眼睑稍微颤动,再看不出其他的动静来。
隔了许久,在悠悠水波里,他才忽而道了声,“……十四,某等过的。”
我讶然,怔怔看了他许久,在轻微摇晃的画舫里,站立不稳,几乎跌入水中。浑浑噩噩的,扶着船棱坐下了,才抚着心口,惊魂未定道,“我、我好似晕船了。”
哎哎哎,刚刚在我面前出现的,莫不是我的幻影吧?但我竟未再有那般勇气去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