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兮颜低头一看,是两个看起来十分瘦弱的孩子。
李续宗早已认出跪着的两个孩子正是他们今日救起的那两个,连忙将他们扶起来,揉了揉他们那破烂的裤子遮不住的青紫膝盖,柔声说道:“先起来,有什么事慢慢说。”
后面追着他们的妇人一见此状,也就停下脚步不再上前。
“可给他们吃了么?”李续宗问道。
那妇人回答:“一人喝了一碗艾草汤,吃了一个菜团。饿得久了,不能一下吃太多。”
“费心了。”李续宗感谢一声,转头对李砾道:“李砾,去割两小块麂子肉给他们吃。”
等李砾将两小块肉放进他们手里,两个孩子才意识到这是许久不曾吃过的肉,四只眼睛差点冒出绿光来。
若不是李砾蹲在他们身边一个劲地嘱咐“慢些吃”,他们可能三口两口就要把手掌大小的肉直接吞进肚子里去了。
李续宗也适时在旁问话,不让他们狼吞虎咽,这才知道他们这些日子的遭遇。
两人是亲兄弟,姓苟,平时都被邻里称为大苟小苟,一个十三岁,一个十一岁。
家住在启城城北,所以最先看到大水淹过来。
当时下着暴雨,爹娘一人拉着他们一个,慌慌忙忙就跑出家门。才跑了一条街,水便从身后扑了过来,瞬间便把他们四人冲散。
兄弟俩身子轻,漂得极快,转眼便随着大水拐了个弯,一下子被水势冲到一家仓房旁。正巧那里有一棵老榆树,兄弟俩抱紧了树干才没有被冲走。
两人平时都极顽皮,是爬树行家,顺着树干便爬到树杈上。
看着大水一路咆哮过去,摧枯拉朽般冲倒了房屋,冲跑了鸡鸭禽畜,更是冲走了好多人,两兄弟在树枝间穿来钻去都寻不见爹娘的影踪,慌乱不已。
无助的绝望让他们喊哑了嗓子,最后也忘记什么时候便喊不出声来,可能是因为被大雨淋得太冷了,只能瑟瑟地抱在一起发抖,便忘记了伤心和担心。
等雨停之后,眼前已是一片断壁残桓。平日里整齐的街巷里弄早已被掩在水下,水面上残存的屋脊房梁和木架也是凌乱一片,根本认不出哪里是哪里。只有远处的城墙依旧巍峨,看得倒是越发清晰了。
茫茫水面,兄弟俩犹如被遗弃一般,孤零零地枯坐在树干上,疲惫、害怕……
脚下是滔滔大水,水上飘着木头、竹筐、草帘、菜叶等等物什,时不时便漂过一具尸体,刚开始两人还以为是活人,拼命朝他们扔树枝,但他们毫无反应,才知道是死人,吓得两人抱在一起瑟瑟发抖。
再后来,看到尸体也麻木了,既不能下树去,又找不到能逃生的东西,两人只能依偎在树上,等待大水退去。
好在这时候尚有部分榆树钱挂在树上,虽然已经快成熟,但饿极了也可填填肚子,榆树叶子上挂了不少雨珠,舔了舔倒也不觉得渴。
等了一天,水势缓了下来,大苟便想下树蹚蹚水,找父母和吃的。还没完全爬下树,就发现大水差不多没过他胸膛,吓得腿一软,差点沉进水里,赶紧手忙脚乱地又爬上树。
周围传来各种呼儿唤女喊爹喊娘的声音,他们知道是幸存的人在寻找亲人。但他们嗓子
已哑,发不出声音,只能跺着脚干着急地等着那些人寻过来,也许可以救救他们。然而,那些声音却渐行渐远,竟再也听不到了。
看到小苟又哭起来,大苟却不再哭了,抱着弟弟安慰他。
在树上又呆了两天,实在是能吃的榆树钱已没了,才又不得不壮着胆子爬下树来。
好在水又退了一些,脚下踩住地面,水到小苟的脖子。大苟努力在前面蹚水,确认地面没有坑洼,避免小苟不小心踩进去被水淹没。虽然他们都会游泳,但体力不支,浸泡在水中,越发消耗力气。
不知谁家支院墙的一根木头漂在水面上,两人抓了过来,依附在浮木上,一边向城外游,一边挨家翻找能吃的东西。
几乎一切活动的东西都被水带走,堆积在没有倒塌的山墙边或是树干旁。兄弟俩捡了一些水面上漂浮着的尚未腐烂的菜叶,也顾不得肮脏,就填进了肚子。
一路向城门漂浮过去,看到有不少人和动物的尸体半浮在水面上,耳边似乎传来微弱的人声,吓得两兄弟浑身发抖。
一想到他们被困在树上等待救命的遭遇,大苟生怕错过了活人,壮起胆子强行带着小苟向着声音处游过去,在一处杂乱的木架子当中,兄弟俩发现两个少年。
但他们没有那么大的力气,无法救人,在那两个少年哀哀地求救声中,他们保证自己会带人回来,便赶紧再去找人帮忙。
就这样发现了不少被困在倒塌的房子中的人,还找到了三个能行动自由的人。其中一个中年汉子和一个青年在钻进木架中救那两个少年时,被卡在随后倒下的木架中,竟也被困住了。
另外一人看到后,竟转身默默地游出城去,再没有回来。
两兄弟对被困者感同身受,费尽了力气,却始终无法将倒塌的木架移动半分,反而又因使力不对,导致木架再次坍塌,被困的四个人被彻底埋在残破的木堆里。
听着木堆里传出的断续的呼救声,兄弟俩吓得手脚更软,趴在木头上抱头哭了半晌,擦干了眼泪,继续去寻找帮手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