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她只是抬起手,指了指五哥面前的雪地,声音轻得像雪落,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云檀,你可知错?”
“儿……儿臣知错。”
五哥的声音抖得更厉害了,地上的积雪已经渗进裤腿,冻得他腿肚子发颤,可他却死死跪着,没敢动一下。
“既知错,便在这儿跪着背书吧。”谢贵嫔的声音依旧很轻,却让周围的空气都仿佛冷了几分,“把《论语·学而篇》背到一字不差再起来,背错一个字,便多跪一刻钟,直到背会为止。”
她说完,又开始咳嗽,这次咳得比刚才更厉害,身子弯得像弓,一只手紧紧抓着廊柱,指节泛白,另一只手捂着胸口,似乎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霖川公主急得眼圈发红,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一边用力替谢贵嫔顺气,一边转头对五哥喊道:“云檀,你还不快背?非要让母妃在这儿冻着、咳着吗?你要是还有点孝心,就赶紧背熟了,让母妃安心去暖阁休息!”
喊完五哥,公主又转向四哥,语气软了下来,带着点恳求:“怀璟,云檀最听你话了,你赶紧劝劝云檀吧。母妃真的不能再着凉了,再这么耗下去,她的身子会垮的。上次太医就说,母妃的肺疾不能再受刺激,你也不想看着她病得更重,对不对?”
四哥站在原地,看着雪地里瑟瑟发抖的五哥,又看了看咳得几乎直不起腰的谢贵嫔,喉结轻轻滚了滚。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斗篷的系带,眼底闪过一丝挣扎——他向来护着我们,可面对生母的病弱,却也没了往日的跳脱。
最终,他还是对着五哥沉声道:“云檀,快背书。别让贵嫔娘娘再为你伤了身子,不值得。”
言毕,他从袖中摸出自己的暖手炉。
那是皇后娘娘前几日让葳蕤姑姑给他送来的,铜制的炉身,上面刻着细密的云纹,里面装着上好的银丝炭,一直暖着。
他快步走到霖川公主面前,双手递过去,声音比刚才柔和了些:“阿姐,给贵嫔娘娘暖暖手,她的手肯定冻僵了。”
霖川公主接过暖手炉,连忙塞进谢贵嫔冰凉的手里,又小心翼翼地扶着她的胳膊,往不远处的暖阁走。
暖阁就在廊下不远处,门口挂着厚厚的棉帘,里面隐约能看见炭盆的火光。“母妃,咱们去那边坐着等,让采荷在这儿盯着云檀就是,不用您自己在这儿受冻了。”
路过四哥身边时,公主脚步顿了顿,侧过头,看着四哥,轻声道:“怀璟,母妃常跟我说,你在皇后娘娘身边教养得极好,懂规矩,又懂事,合该让云檀多学学你才是,别总这么顽劣。她还说,上次你给她送的那盒润肺的梨膏,她一直没舍得吃,每天只吃一勺。”
四哥略略低头,目光落在地上的积雪上,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
他没说话,只是望着她们母女走进暖阁的背影,指尖轻轻动了动。
那盒梨膏,是他上个月听说贵嫔娘娘咳得厉害,特意让御膳房做的,还嘱咐宫人别说是他送的,没想到母妃竟知道了。
雪地里,五哥深吸了一口气,抹了把脸上的眼泪和雪水,开始小声背诵:“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他的声音抖着,带着哭腔,却格外认真,每一个字都咬得很准,生怕背错一个,要多跪一刻钟。
我走到四哥身边,看着他望着暖阁的背影,忍不住小声问:“四哥,贵嫔娘娘会不会生我们的气啊?”
四哥摇了摇头,声音轻得像风:“她不是生气,是怕我们将来在宫里栽跟头。你看云檀,他耳根子软,这次逃学要是不罚他,下次说不定还会犯。母妃是为他好。”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小时候我偷偷去看她,她也是这样,明明自己病得厉害,还非要叮嘱我别调皮,别让皇后娘娘操心。”
暖阁的窗纸上,映出霖川公主替谢贵嫔顺气的身影,轻轻晃动着。
偶尔有低低的咳嗽声从暖阁里飘出来,混着风雪声,落在每个人的心上。
采荷站在暖阁门口,时不时朝五哥的方向望一眼,手里还攥着块厚厚的棉垫,似乎想给五哥垫上,却又不敢擅自做主,只能悄悄叹了口气。
雪还在下,落在五哥的发间,转眼就积了薄薄一层,像撒了点白糖。
他的声音渐渐稳了些,背诵的节奏也越来越顺,只是膝盖陷在雪地里,每动一下,都能看见雪水顺着裤腿往下滴。
四哥站了一会儿,忽然从袖袋里摸出一块糖糕——是葳蕤姑姑今早塞给他的,用油纸包着,还带着点温度,是五哥最爱吃的枣泥馅。
四哥走到五哥身边,弯腰把糖糕递过去,声音压得很低:“先吃点垫垫,别空腹背书,你身子禁不住寒的,一会儿该晕了。背完了我带你去御膳房,让刘师傅给你做热汤面,多加你爱吃的笋干和香菇。”
五哥抬起头,眼里还含着泪,却还是接过糖糕,小声说了句:“谢谢四哥。”
他咬了一口糖糕,枣泥的甜意混着暖意,似乎让他暖和了些,背诵的声音也亮了几分。
四哥拍了拍他的肩膀,没再多说,又走回廊下,继续望着暖阁的方向。
我忽然注意到,他的斗篷肩头落了层雪,却浑然不觉,只是攥着暖手炉的手紧了紧——刚才给了贵嫔娘娘暖手炉,他自己的手早就凉了,却没说一句。
过了许久,五哥终于背完了《论语·学而篇》,一个字都没错。
就在这时,暖阁的棉帘被掀开,霖川公主扶着谢贵嫔走了出来。
谢贵嫔的脸色好了些,不再像刚才那样苍白,她看着五哥,眼神里的严厉淡了些,多了几分心疼:“歇去吧。冻了这么久,别再冻出病来。”
贵嫔说完就回暖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