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我画弓怎么了?”四哥嚼着杏仁糕,把剩下的半块往我手里塞,梗着脖子反驳,“我那是……总比某些人,一天到晚抱着书册,连演武场的门朝哪开都快忘了,将来真要是边境有事,难不成拿《启曜政鉴》去挡敌人的箭?”
三哥的眉峰皱得更紧了,丹凤眼里的冷意又深了几分,往前走了两步,居高临下地看着四哥:“文武双全,先有‘文’才有‘武’。你连‘礼义廉耻’都没搞明白,就算箭射得再好,也只是个不知规矩的莽夫。上次你溜去醉春坊,被父皇打了二十板子还没记教训,那次你被打得皮开肉绽,要不是太子哥哥护着,你早就被父皇打死了,这才过了多久,竟都忘了?!这次又拉着阿珩和云檀逃学,真要等闯了大祸才肯收敛?”
“你又提醉春坊干什么!”四哥的脸瞬间红了,一半是羞的,一半是恼的,他伸手拍了下桌子,案上的毛笔都震得晃了晃,“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我早就不往那些地方去了,现在我只想着带阿珩练箭,让他将来也能自保,总比你只会站在旁边说风凉话强!”
“风凉话?你竟然觉得是风凉话?!”三哥的声音冷了些,指尖点了点四哥摊开的《大学》。
上面只抄了寥寥几页,还夹着张画满箭头的纸,“你若真为阿珩着想,就该陪他好好抄书,而非拉着他逃学受罚。方才我进来时,阿珩的手腕都肿了,云檀还在帮你补抄漏写的段落,你倒好,只顾着吃糕画弓,这就是你说的‘为兄弟着想’?”
四哥愣了一下,下意识看向我放在桌下的手腕。
方才抄书太急,确实肿了点,五哥还悄悄给给我涂了药膏。
他张了张嘴,语气弱了些,却还是不服气:“那我……我也不是故意的,我就是觉得抄书太枯燥,想让大家松快松快。再说了,阿珩也想去演武场,又不是我逼他的!”
“你还好意思说!”三哥弯下腰,拿起四哥案角的废纸,上面的小弓还对着他的方向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箭头,“上次在大本堂,你偷偷往太傅的茶里换糖水,害阿珩替你背了半节课的《大学》;这次逃学,又让云檀跟着你一起受罚,你哪次闯祸不是拉着弟弟们垫背?”
“我没有!”四哥急得站起来,玄色锦袍的下摆扫过椅子腿,发出“哐当”一声,“上次换茶是我不对,可我后来也给太傅赔罪了!这次逃学是我提议的,我也没让阿珩和五哥跟着,是他们自己愿意来的!你别总把什么错都推到我身上,好像你从来没犯过错似的!”
“我是没犯过逃学、闯祸的错。”三哥站直身体,语气平静却带着压人的气势,“因为我知道,身为皇子,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不像你,永远只想着自己痛快,从来不顾及后果,也不顾及别人会不会因为你受牵连。”
四哥的脸涨得通红,想反驳却找不到话,只能攥紧拳头,指节泛白,最后憋出一句:“你就是个老古板!除了守规矩,什么都不会!将来就算当了太子,也只会让大臣们觉得你冷冰冰的,没人愿意跟你亲近!”
三哥的脸色几不可察地变了变,却没再动怒,只是拿起桌上的一块杏仁糕,递给一直没说话的五哥,又把另一块塞到我手里,才转头对四哥说:“我是不是老古板,不用你管。但你记住,禁足结束后,若再敢拉着阿珩和云檀胡闹,我会亲自去跟父皇说——到时候,可就不是抄五十遍《大学》这么简单了。”
四哥撇了撇嘴,没再说话,却偷偷拿起笔,在废纸上画了个小小人,穿着素色锦袍,旁边写了“老古板”三个字,还画了个叉。
三哥眼角余光瞥见,却没恼,只是拿起食盒,对我们说:“杏仁糕凉了就不好吃了,你们赶紧吃,我去跟母后回话。”说完,他转身走了,走到门口时,还回头看了一眼四哥案上的《大学》,轻声补了句:“阿珩的手腕肿了,让他歇半个时辰再抄,别硬撑。”
四哥看着他的背影,嘴里嘟囔着“谁要你多管闲事”,却还是把我手里的毛笔拿过去,没好气地说:“你歇着吧,我替你抄两页,省得等会儿三哥又回来训人。”
一月禁足终于解除时,昭京城已落了两场大雪。
坤宁宫偏殿的窗棂上凝着薄冰,晨光透过冰花洒进来,在案头叠得整整齐齐的《大学》抄本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一次失败的逃课
我捏着最后一页抄完的宣纸,指尖蹭过未干的墨痕,还带着点砚台的余温。
这十日里,暖炉就没熄过,炭是上好的银丝炭,烧得殿内暖融融的,可一想到门外的风雪,还是忍不住打了个轻颤。
“可算完了!”四哥猛地把毛笔往砚台里一戳,墨汁溅在宣纸上晕开一小团黑印,他却不管不顾,伸手就拽我的胳膊,玄色锦袍的袖口扫过案角的镇纸,发出“当啷”一声轻响。
“走,去御花园踩雪!再晚些,那株朱砂梅的花苞该被雪压折了——我上次偷偷从演武场绕过去看,都结满骨朵了!”
五哥还在细细把抄好的册子按页码理齐,指尖轻轻拂过纸边的折痕,动作慢得像怕碰碎了什么。
他抬头时,眼尾还带着点刚抄书的倦意,睫毛上沾了点暖炉里飘出的细尘,却还是笑着拉住四哥的手腕:“慢些,先把斗篷穿上。你上次就是没穿厚,回来冻得打喷嚏,还让葳蕤姑姑炖了半宿姜汤。”
说着便转身去拿衣架上的狐裘,先拿起我的那件白狐毛斗篷,替我拢紧领口,又伸手把四哥松垮的系带系成规整的蝴蝶结。
四哥总嫌系带麻烦,每次都挂着半松的结,风一吹就灌寒气,五哥便总替他收拾。
我瞅着五哥的动作,忽然想起上月雪初落时的事。
那天我练箭崴了脚,是五哥蹲在雪地里,用暖手炉焐着我的脚踝,还低声哄我:“阿珩别怕,我去请太医,很快就不疼了。”
那时候我就觉得,五哥的手比暖炉还暖,连带着心里都热烘烘的。
葳蕤姑姑这时端着托盘走进来,上面放着三碗热姜茶,还冒着热气。
“殿下们别急着出门,先喝碗姜茶暖身子。”
她把茶碗递到我们手里,又拿起四哥的斗篷仔细检查了一遍,替他把毛领翻得更整齐些,“外面雪深,路上滑,贵嫔娘娘若是在廊下等着,见了殿下们冻着,又该担心了。”
“贵嫔娘娘?”
四哥端着姜茶的手顿了顿,眉头轻轻蹙了一下,语气里多了几分我不常听见的拘谨。
他平日里对着皇后娘娘,总是自在又跳脱的,连“母后”都喊得亲昵,可一提起谢贵嫔,就像被无形的线牵住了似的,连声音都放轻了些。
我也跟着想起——四哥和我虽说自小由皇后娘娘抚养,吃穿用度都跟中宫的孩子一样,可生母,却是谢贵嫔。
五哥更不必说,他是贵嫔娘娘从小养到大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