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之珩垂眸洗茶,修长的手指执起青瓷壶,一道琥珀色的水线凌空倾泻。
沸水冲入白瓷茶盏时,激起细小的漩涡,几片碧螺春在滚水中舒展翻飞,犹如惊鸿照影。
手腕轻转,将头道茶汤缓缓沥去,动作行云流水,不溅起半分水花。
第二泡时,指尖抵着壶盖,让水流沿着盏壁徐徐注入,热气氤氲,新茶渐次沉底,又缓缓浮起,在澄澈的茶汤中起落三次,最终悬停在盏心。
窗外雪光映着茶烟,在他眉宇间投下浅淡的影。
人活于世,许多事情并不是一见即明。
就像这盏茶,初时浮沫障目,需得静待片刻,方能看清其中真味。
生而为人,当经八苦,生老病死,爱憎别离。
既然人生皆苦,叫他怎能不贪,不占,不想,不欲?
沈之珩想,他脑海中的答案其实清晰无比。
没有人知道他在这日夜奔波的时光里,内心是怎样的挣扎撕扯,而在这鲜血淋漓的挣扎中,他明白了自己究竟想要什么。
原来,他根本就做不到心如止水。
根本就做不到看到她与别人举案齐眉,白头偕老。
更不是放她自由,从此从他身边消失。
——
天还未亮,云鸾便醒了。
迷迷糊糊看见屋内有微弱的烛光,还有阿采和听雪观棋几个的轻声细语,目光落在室内的红绸上,云鸾才恍然,今日是她大婚之日。
窗外仍飘着细雪,檐下的红灯笼在风中轻轻摇晃,将窗纸映出朦胧的暖光。
听雪带着丫鬟们轻手轻脚地进来,捧着洗漱沐浴要用的东西,还有今日要穿的喜服、佩戴的首饰。
随即被几个丫鬟伺候着,洗漱完毕后,又送进了屋后的汤泉池。
泉水温暖,雾气氤氲,水面上飘了不少新鲜花瓣,阿采正在朝里面滴入金色的花香精油。
这一方汤泉,乃是府中唯一的一眼,却被沈之珩安排在这里,可见他对她爱惜之意。
只是,从今日以后,这里便不再属于她了。
沐浴完毕,云鸾身上也沾染了四时花香的甜腻气息,阿采为她涂抹香膏,舒缓筋骨,柔润肌肤,最后为她穿上雪白的中衣,扶着她走出浴池。
对镜而坐,镜中人美的飘然欲仙,眉梢眼角又带了点勾人堕落的红晕,引得屋内的丫鬟们不时朝云鸾偷偷看来。
阿采正给云鸾烘着长发时,姜氏也走了进来,赞道:“好漂亮的丫头!
还未上妆呢就美成这样,若上了新娘子妆,等洞房时揭了盖头,还不把薛小将军给迷晕了?”
一番话说的一屋子丫鬟都忍不住笑起来,云鸾也羞涩不已,忙道:“哪有?四叔母别乱说。”
姜氏也笑,从身后的丫鬟手上捧过一碗热气腾腾的桂花醪糟。
“鸾丫头,先用些暖胃的。”
姜氏将碗递到她手中,“你祖母惦记你呢,待收拾差不多了,就去给老人家磕个头,你三叔四叔那就不用去了,雪太大了。”
云鸾捧着碗,低声应了。
姜氏见她乖巧,心中感概,忽然想起一事,道等下再来,便迎着风雪出去了,云鸾很快用完了那碗桂花醪糟,只觉得腹中暖和不少。
待头发干的差不多了,云鸾才问:“姝儿呢?”
“我来了。”
说话间,赵姝就走了进来,她拍了拍身上的残雪,笑意盈盈的,“好大的雪,紧赶慢赶,不想还是晚了。”
云鸾忙说,不晚不晚,来的正好。
赵姝也不跟她客气,拉着她来到厅中,“瞧瞧我给你带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