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想着,忽然见林灵素睁开了眼,把手里的符纸往空中一抛,同时拔出腰间的桃木剑,指向天空,大喝一声:"风来!"
这一声喊得响亮,震得人耳朵嗡嗡响。可喊完之后,还是没动静。天依旧蓝,风依旧热,连树梢都没晃一下。
坛下开始有了小声的议论。
"咋回事啊?"
"莫不是没本事?"
童贯的脸也沉了下来,眉头皱得紧紧的,往高台上瞪了一眼。
林灵素心里也慌了。他知道,这时候不能乱。他深吸一口气,又拿起一张符纸,蘸了法水,这次画符画得更急,手指都有些抖。画完,又抛向空中,桃木剑再指天空,声音比刚才更沉:"风来!"
还是没动静。
汗水顺着他的脸颊往下淌,浸湿了道袍的领口。他能感觉到坛下的目光变了,怀疑的眼神越来越多,甚至有人开始窃笑。他咬了咬牙,心里骂自己:林灵素啊林灵素,你平日里不是挺能耐吗?今儿个咋掉链子?
他想起老道士说的话:"修道不是靠装神弄鬼,是靠心。心诚,天地都能应;心不诚,再厉害的法子也没用。"
心诚。。。。。。他这是心不诚吗?他是怕了,怕失败,怕失宠,怕那些怀疑的眼神。
他闭上眼睛,不再看坛下的人,也不再想成败。他想起温州老家的田埂,想起小时候跟着爹娘种稻子,天旱的时候,爹娘跪在田头求雨,眼泪掉在土里,那时候他就想,要是能让天下雨就好了;想起云游时遇到的那个菜农,抱着枯死的菜苗哭,说一家老小就靠这点菜活命。。。。。。
他不是为了徽宗的宠信,也不是为了自己的地位,是为了那些等着雨的人。
他重新睁开眼,眼神里没了慌,只剩平静。他拿起最后一张符纸,这次画符没那么快,一笔一划,稳稳当当,像是在写什么重要的字。画完,他没抛,而是用桃木剑挑起符纸,放在香炉上点燃。
符纸遇火,很快烧了起来,火星子往上飘,被热风一吹,瞬间就灭了。林灵素看着火星子灭的地方,轻轻念咒,这次的咒语没那么响亮,却透着一股踏实。念完,他抬起手,不是指天空,而是轻轻往下压,像是在安抚什么。
就在这时,不知从哪儿飘来一丝风。
很轻,很柔,先是吹动了坛边的黄旗角,接着拂过林灵素的脸颊,带着点凉意。
"有风了!"坛下有人喊了一声。
所有人都抬头看天,只见远处天边,慢慢飘来几朵云,淡淡的,像是棉花絮。
林灵素没停,继续念咒,手指随着咒语的调子轻轻摆动。那风渐渐大了,不再是热风,带着点湿意,吹得人心里一松。刚才蔫头耷脑的知了,竟又开始叫了,声音里带着点欢快。
云也越来越多,从远处往这边聚,先是白的,慢慢变成了灰的,最后竟黑沉沉的,压得很低,像是要塌下来似的。
"要下雨了!"张老汉激动地喊,忘了自己还在卖凉粉,手舞足蹈的。
童贯的脸也舒展开了,嘴角咧到了耳根,一个劲地点头:"林先生真乃神人!真乃神人!"
风更猛了,呜呜地刮着,吹得黄旗哗哗响,吹得人睁不开眼。豆大的雨点砸了下来,"啪嗒"一声打在石板上,溅起一朵小水花。接着,雨点越来越密,连成了线,噼里啪啦地往下落。
"下了!吓透了!"人群里爆发出欢呼,有人张开双臂,让雨打在身上;有人跪在地上,对着高台磕头;张老汉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眼泪跟着流了下来——他想起城郊的菜农,这下好了,菜苗有救了。
林灵素站在高台上,任由雨水打在身上。道袍湿透了,贴在身上,可他一点也不觉得冷。他看着台下欢呼的人群,看着远处地里的庄稼被雨水滋润,嘴角轻轻扬了扬。
他没呼风,也没唤雨。他只是顺着天意,等了一阵该来的风,迎了一场该下的雨。
雨下了一个多时辰,才慢慢小了,天渐渐亮了些,空气里飘着泥土的香味,清新得让人想大口吸气。
童贯赶紧让人给林灵素送伞,又让人快马回宫报信。"林先生,快下来歇歇,淋坏了可不行。"
林灵素摇摇头,走下高台。他没看童贯,也没看那些围上来的官员,径直往自己的住处走。道袍上的水顺着下摆往下滴,在石板路上留下一串湿痕。
路过广场边的老槐树,他停下脚步。雨后的槐树叶子绿得发亮,水珠挂在叶尖,轻轻一动就掉下来。他想起初见徽宗时的忐忑,想起修建大上清宫时的忙碌,想起刚才坛下那些怀疑的眼神。
其实哪有什么呼风唤雨的本事?不过是懂了些天地的脾气,顺了些人心的期盼。就像这风,不是他叫来的,是地里的庄稼渴了,是百姓的心焦了,是老天也瞧着不忍了,才借着他的手,送了这一场雨。
后来,徽宗听说了这事,龙颜大悦,又给林灵素加了封号,赏了不少金银财宝,还让他当了道教的头头。可林灵素却没那么高兴,他把赏的金银都分给了道观里的弟子,还有城郊的灾民。
再后来,汴京乱了。金兵打了过来,徽宗、钦宗被掳走了,就是后来人说的"靖康之耻"。林灵素带着几个弟子,离开了汴京,又开始云游。有人说他去了南方,在山里隐居了;有人说他死在了乱兵里;还有人说,他化成了一阵风,飘回了温州老家。
没人知道他最后去了哪儿。
只是宣和元年那个夏天,汴梁城里那场透雨,还有那个站在高台上呼风的道士,却被人记了下来。卖凉粉的张老汉跟儿子说,跟孙子说,说那时候风一来,雨一落,心里头就亮堂了,觉得再难的日子,也能扛过去。
如今朱雀门外的石板路早就换了新的,卖凉粉的摊子也不知换了多少代人,可偶尔天旱的时候,还有老人会念叨:"要是林道长在就好了,准能唤场风,下场雨。"
其实哪是林道长唤的风?是那风里,藏着人心的盼,藏着天地的情,藏着一个普通人,在难日子里,想给这世界添点暖的心意。那风穿过千年,吹到现在,还是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