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口!"庄姬猛然回头,眼中燃着怒火,"我夫君忠肝义胆,怎会谋反?定是你这厮进谗言!"她踉跄着起身,想要扑过去厮打,却被宫女死死拉住。
晋灵公从胡床起身,避开庄姬的目光,"皇妹,此事证据确凿,你。。。好自为之吧。"他拂袖欲走,庄姬忽然尖声喊道:"兄长!你还记得母亲临终前说的话吗?她说赵氏与晋室同气连枝,若负赵氏,必遭天谴!"
殿内骤然死寂。晋灵公的脚步顿在门槛处,想起母亲临终时,床前烛火明明灭灭,照得她脸上的皱纹如枯树皮。她攥着他的手,指甲几乎掐进他掌心,"儿啊,赵氏世代忠良,你不可。。。"话音未落,便咽了气。此刻庄姬的话,如同一把锈刀,剜开他刻意遗忘的伤疤。
"天谴?"晋灵公忽然转身,眼中闪过狠厉,"那便让天来谴我!但在此之前——"他指向庄姬的小腹,"这孽种留不得!"
庄姬感到一阵寒意从脚底窜上心头。她下意识地后退,腰间撞上石案,疼得几乎站不稳。屠岸贾上前一步,袖中匕首寒光一闪,"公主莫怪,此乃君命。"
"且慢!"殿外忽然传来苍老的呼声,太史令抱着龟甲踉踉跄跄闯入,"今日太卜占卜,得赤鸟衔书之兆,言王室血脉不可轻动!"他将龟甲呈给晋灵公,龟甲上的裂纹果然形如赤鸟,"此乃上天警示,请君上三思!"
晋灵公盯着龟甲,指尖摩挲着边缘。他知道太史令素日忠直,断不会伪造卦象。可屠岸贾在旁低声道:"君上,赵氏余孽未除,留此子如留心腹之患。。。"
"够了!"晋灵公甩袖喝止,"将公主禁足于后宫,派人严加看管。至于这孩子。。。"他眯起眼睛,"若生的是女婴,便饶她一命;若是男婴。。。"他没有说完,转身离去时,袍角扫落了石案上的玉佩,断弓纹饰在阳光下闪过,恍若一道无法愈合的伤口。
庄姬被拖进后宫时,看见宫墙上的爬山虎正攀着积雪向上爬,像无数只染血的手。她被按在床榻上,宫人开始为她诊脉。小腹忽然又动了一下,这次像是孩子在伸手抓她的心。她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她要活,要让这孩子活,哪怕用自己的命去换。
三日后,产房里传出婴儿的啼哭。庄姬浑身是汗,却死死攥着稳婆的手腕,"是男是女?"稳婆战战兢兢捧来孩子,烛光下,婴儿的小脸皱巴巴的,却有着与赵朔相似的眉骨。"是。。。公子。"稳婆话音未落,门外便传来甲士的脚步声。
庄姬猛然坐起,扯过锦被将孩子裹紧。门"咣当"一声被推开,屠岸贾带着甲士闯入,手中长剑泛着冷光。"公主,得罪了。"他示意甲士上前,却听见庄姬忽然尖声笑道:"屠岸贾!你以为杀了这孩子,就能绝了赵氏?告诉你,我早已让人将赵氏宗卷带出宫去,日后若有人为赵氏平反,定将你碎尸万段!"
屠岸贾的剑尖顿在离婴儿三寸处。他盯着庄姬通红的眼睛,忽然想起赵盾临死前也是这样的眼神,像是要把他钉在耻辱柱上。他咬牙转身,"搜!若找不到宗卷,就拿这孩子抵债!"
甲士在屋内翻箱倒柜时,庄姬悄悄将孩子塞进床榻下的暗格。那是赵朔亲手打造的,本是用来藏他的兵书。暗格关上前,她在孩子耳边轻轻说:"朔哥哥,你若在天有灵,便护这孩子一命。。。"话音未落,便被甲士拖出屋子,头上的金钗滚落,在青砖上摔成两段。
屠岸贾最终没有找到宗卷。他站在产房门口,望着庄姬披头散发的模样,忽然觉得有些无趣。他挥了挥手,"留她一命,但若让这孩子出现在世人面前——"他指向庄姬,"我便剜了你的心。"
夜深时,庄姬拖着伤痕累累的身躯爬回床榻,摸出暗格里的孩子。孩子竟没哭,睁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看她,像极了赵朔第一次抱他时的模样。她将乳头塞进孩子嘴里,眼泪大颗大颗落下来,滴在孩子脸上。窗外,一弯残月挂在宫墙上,像一把悬在头顶的刀,却斩不断她心中的执念——这孩子,是赵氏最后的火种,就算要她化身厉鬼,也要护他长大。
程婴背着药箱穿过街巷时,听见街角的老人们在议论。"听说了吗?赵氏灭门了,连刚出生的小公子都没保住。。。唉,屠岸贾那厮太狠了,当年赵相国可是救过他的命。。。"
他垂下眼睑,加快脚步。青石板上有未化的积雪,踩上去咯吱作响。想起今早出门前,妻子正在给襁褓中的儿子缝虎头鞋,针尖戳破了指尖,血珠落在布料上,像朵
tiny
的梅花。那孩子才满三个月,哭声像小猫一样柔软。
"程大夫!"巷口突然有人低声呼喊。程婴抬头,看见公孙杵臼躲在阴影里,白发在风中飘得凌乱。这位昔日的赵氏门客,如今已是个佝偻的老人,唯有眼中精光依旧。
"公孙先生。。。"程婴刚开口,便被拽进旁边的破庙。庙内供着一尊缺了胳膊的土地公,香案上积着厚厚的灰。公孙杵臼关紧庙门,从怀里掏出半片竹简,"你看这个。"
竹简上是用朱砂写的"救孤"二字,笔画力透纸背,仿佛浸着血。程婴的手指骤然收紧,"这是。。。庄姬公主的笔迹?"
公孙杵臼点头,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激动,"公主冒死传出消息,赵氏孤儿尚在人世,葬于后宫。但屠岸贾每日派人搜查,不出旬日,必能发现。"他抓住程婴的手腕,骨节硌得人生疼,"程大夫,你曾受赵相国大恩,如今正是报恩之时!"
程婴的思绪忽然回到二十年前。那时他还是个走街串巷的小医匠,寒冬腊月里摔断了腿,是赵盾路过时让人将他抬进府,延医诊治,还送了他这副药箱。箱底至今刻着"医者仁心"四个字,是赵盾亲手写的。
"可。。。如何救?"程婴咽了口唾沫,"后宫戒备森严,就算能进去,又如何带出孩子?"
公孙杵臼从袖中取出一枚青铜钥匙,"这是公主私制的后宫偏门钥匙。明日申时三刻,你以诊治之名入宫,我在偏门接应。"他顿了顿,目光落在程婴的药箱上,"至于带出孩子。。。需用些手段。"
程婴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忽然明白了。药箱最底层有个夹层,原本是用来藏珍稀药材的,此刻却像是为那个小生命量身定制的摇篮。他想起妻子怀中的儿子,想起那虎头鞋上的血珠,心中忽然一阵绞痛。
"程大夫,"公孙杵臼的声音忽然柔和下来,"我知你有幼子,若怕连累家人。。。"
"不必多言!"程婴打断他,抓起竹简塞进怀里,"明日申时三刻,准时接应。"他转身要走,公孙杵臼忽然在身后说:"若事败,我公孙杵臼自当以死谢罪。但程大夫。。。你可能承受千古骂名?"
程婴的手停在庙门上,阳光从门缝里钻进来,在他脸上刻下明暗交界线。千古骂名,是啊,若被屠岸贾发现,他将被指为卖主求荣的小人,妻儿也会被戳断脊梁骨。可他又想起赵盾临终前写的《赵氏家训》:"义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