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你父亲救了我们整个冬营地的牲畜,设计了保暖的临时圈舍。"老人眼中闪着泪光,"他走时也像你这样,把所有的知识都留给了我们。"
汪璒的手指轻轻抚过照片上父亲年轻的面容。现在她终于明白,为什么父亲会对她来边疆如此沉默又如此支持——那是一种无需言说的传承。
运输车的喇叭声打破了凝重的气氛。汪璒将哈达围在颈间,把父亲的笔记紧贴心口。临上车前,她突然转身跑向巴特尔:"还有个重要事情!"
她迅速画了张草图:"这是我设计的技术夜校计划。每周两次,让乌云塔娜他们轮流去各营地巡回教学。还有。。。。。。"她又掏出一串钥匙,"这是我工具箱的备用钥匙,交给其木格保管。"
巴特尔郑重地接过钥匙,突然用流利的汉语说:"放心,铁玫瑰。你播下的种子,我们一定让它开花结果。"
运输车驶出很远,汪璒还透过车窗回望。晨光中,她看到其木格已经带着几个青年围在那几台拖拉机旁,乌云塔娜则领着孩子们在读黑板上的蒙汉双语标语。老哈森站在高处,苍老的歌声随风飘来,那是一首古老的送别曲,讲述着鸿雁南飞终将北归的故事。
汪璒翻开父亲的笔记,在最后一页空白处写道:"亲爱的爸爸,今天我遇见了二十年前的您。原来我们父女俩,一直在同一条转场路上前行。。。。。。"
兵团总部的科研大楼与牧区蒙古包反差强烈。汪璒站在玻璃幕墙前,看着自己模糊的倒影:晒黑的脸颊,剪得更短的头发,脖子上还系着哈森送的哈达。身后传来高跟鞋敲击大理石地面的声音,节奏精准得让人心慌。
"汪璒同志?"戴金丝眼镜的女性伸出手,"我是抗旱项目组副组长林雅,负责带你熟悉情况。"
实验室里弥漫着机油和咖啡混合的气味。六七个科研人员围在一台拆解的播种机旁争论不休,墙上贴满了德文和俄文图纸。没有人注意到汪璒的到来,直到林雅拍了拍手。
"这位是阿尔善牧区调来的汪璒同志,将参与我们的播种机改良项目。"
一个穿中山装的中年男子抬起头,镜片后的眼睛微微眯起:"就是设计了那个草库伦系统的小牧民?"
"我在牧区主要做农机改造和技术推广。"汪璒平静地纠正,目光扫过工作台上的进口播种机模型,"这是东德产的条播机?"
"眼力不错。"中山装男子——项目总工程师周维民略显惊讶,"但我们要解决的是点播问题。北疆旱情严重,传统条播水分流失太快。"
讨论很快转向专业术语的漩涡。汪璒安静地听着,渐渐明白了困境所在:团队试图照搬国外大型点播机设计,但北疆的沙质土壤根本无法支撑那种精密机械。三个月的研发,五次失败的原型机。
"也许问题出在思路上。"会议结束时汪璒突然说,"我们是不是太执着于完全机械化,忽略了种子本身的抗旱能力?"
实验室霎时安静。周维民摘下眼镜擦了擦:"小汪同志,现代农业讲究的是标准化、规模化。你说的那是老农经验,解决不了根本问题。"
深夜的临时宿舍里,汪璒铺开父亲和哈森的笔记,还有她从牧区带来的种样。月光透过铁栅栏,在纸页上投下细密的阴影。父亲在西北牧区记录的"雪藏法"特别引人注目——将种子与雪混合埋藏,开春后播种,发芽率能提高三成。
"不是种子问题,是保水问题。。。"汪璒喃喃自语,手指无意识地捻动一粒莜麦。牧区老人用的点种棒突然浮现在脑海——那根带凹槽的木棍,每次能精准投放三粒种子,还会在土壤里留下一个小小的蓄水腔。
灵感如闪电劈开黑夜。汪璒跳起来,在笔记本上疯狂涂画:如果能设计一种带蓄水胶囊的播种单元,每个胶囊包裹两三粒种子,既能精准控制株距,又能形成微型水库。。。。。。
天亮时分,她的设计草图已经贴满了半面墙。不同于进口机械的复杂传动结构,这个方案简洁得近乎原始——旋转式种箱、蓄水胶囊注入器、浅层开沟器,全部由拖拉机动力驱动。
"异想天开。"早餐时林雅看了草图直摇头,"周总会把你轰出实验室的。"
但周维民的反应出人意料。他盯着草图看了足足五分钟,突然问:"这个蓄水胶囊用什么材料?怎么保证在土壤中缓慢释放?"
"明胶和淀粉复合膜,比例我还在计算。"汪璒胸有成竹,"牧区妇女用羊奶熬制的胶水补蒙古包裂缝,能在雨季保持三个月不溶解。我测试过,加入荞麦粉能调节降解速度。"
项目组分裂成了两派。支持汪璒的只有两个人:刚毕业的农学生小刘和沉默寡言的钳工老赵。其他人坚持认为"土办法"登不上大雅之堂。
"给你三天。"周维民最终拍板,"做出一个单元模型,我们实测说话。"
实验室角落成了汪璒的临时战场。老赵帮她加工金属部件,小刘跑遍库房找材料。蓄水胶囊的配方调试了十七次——太稠会堵塞管道,太稀又撑不到种子发芽。
第二天深夜,汪璒突然想起牧区孩子玩的一种胶泥,是用酸奶和黏土混合制成的。
"就是这个!"她将改良后的混合物挤入模具,做出的胶囊在温水中能保持24小时不破,但在含有根系分泌物的溶液里6小时就开始降解。
第三天中午,一台怪模怪样的播种单元摆在了实验台上。主体是汪璒从牧区带回的旧种箱,加装了旋转式分配器和胶囊注入装置,看起来像科学怪人拼凑的产物。
测试场设在总部外的戈壁滩上。烈日当空,几台进口播种机在相同条件下做对比试验。汪璒的机器发出刺耳的"咔嗒"声,像个不服老的倔骨头,但确实一粒粒吐出了包裹着胶囊的种子。
"株距不均匀。"林雅记录着数据,"21厘米。。。。。。19厘米。。。。。。25厘米。。。。。。"
周维民蹲下身刨开土层,胶囊已经吸饱水分膨胀成小球体,牢牢包裹着种子。"有意思。。。。。。"他轻声说,"但实际抗旱效果需要时间验证。"
就在这时,播种机突然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接着彻底卡死。汪璒扑过去检查,发现分配器轴承进了沙粒。戈壁的风沙给这个未经充分测试的机器上了残酷的一课。
"果然不行。"一个研究员摇头,"精密机械都扛不住的风沙,更别说这种简易结构。"
回总部的车上,汪璒紧握着一把混着胶囊的沙土。失败感像铅水灌进胸腔,但她总觉得遗漏了什么关键点。路过一片试验田时,她突然大喊:"停车!"
田埂边,几个农工正在用最原始的方法播种——前面的人用木棍戳洞,后面的人点种,最后用脚轻轻覆土。汪璒注意到他们每戳一个洞,都会把木棍旋转半圈。
"周工,我找到问题所在了!"她冲回车上,手指沾水在车窗上画图,"不是机器不够精密,而是我们太追求精密了!沙质土壤有回弹性,直上直下的开沟器会让周围的沙土慢慢滑落回沟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