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孝胥微微前倾,手指轻点纸面:"回王爷,这是光绪三十二年的数据。当时厂里引进了德国的纺织机械,又聘请了日本技师指导,日产呢绒可达三百匹。只是后来。。。。。。"他顿了顿,"因资金周转问题,在下不得不暂时停工。"
载沣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翻开下一份关于南京实业银行的资料:"这南京的实业银行,如何能在短短两年内就吸纳了这么多存款?"
"回王爷。"郑孝胥接过话头,声音沉稳而自信,"南京乃江南富庶之地,商贾云集。这银行由当地几位着名士绅发起,主打实业贷款,利率公道,又有官府背书,自然。。。。。。"
载沣的指尖在纸面上轻轻滑动,不时提出疑问:"苏州的丝绸厂为何收益逐年递减?苏路公司的股份结构是怎样的?商务印书馆的印刷技术从何而来?"每一个问题都直指要害。
郑孝胥对答如流,从工厂的机器设备到管理方式,从商会的运作模式到外国资本的渗透,甚至细致到某位买办的脾气秉性,都一一详解。花厅内的炭火噼啪作响,映照着两人专注的面容。
"嗯。。。。。。"载沣合上最后一份关于通州垦牧公司的资料,摘下眼镜揉了揉鼻梁,"郑大人,本王看你对江南实业的了解,远比想象的要深入得多。"
郑孝胥谦逊地欠身:"王爷过誉。微臣常在地方为官,对各地资本商贾多有接触,确实对实业颇感兴趣。早在光绪三十二年,臣就在上海创办了日晖织呢厂,引进德国机器,聘请日本技师。。。。。。"
郑孝胥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追忆,"只是后来因资金问题,在光绪三十六年停工了。此外,微臣还投资参股了几家实业工厂,包括商务印书馆、通州垦牧公司,以及苏路、浙路等地方财团的公司。所幸收益还算可观。"
载沣闻言,目光中闪过一丝讶异:"哦?记得前些时日在朝会上提及了郑大人,帝师陈宝琛就此私下与本王谈及,说你忠于大清,才干斐然,尤其对西洋经济实业一途颇为精通。当时本王还。。。。。。"他声音微不可察地低了下去。
郑孝胥神色不变,但心中已明白载沣未尽之言——那正是十五小朝会前,醇亲王对自己尚存疑虑之时。
"那是陈大人过奖了。"郑孝胥恭敬地说道,"微臣不过是略懂皮毛,比不得那些常年经营实业的商贾。"
载沣摇摇头,忽然拿起一份夹在资料中的名单——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江南各大财团负责人的姓名、字号、联络方式,甚至还有西方各国在华买办的详细信息。他的手指轻轻抚过纸面,眼中精光闪烁:"这是。。。。。。"
"回王爷。"郑孝胥解释道,"这是臣这些时日特意在上海时积累的人脉。这些商号与洋行多有往来,若皇室要投资实业,这些联系人。。。。。。"
"妙!"载沣拍案叫绝,"正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他站起身,在花厅内来回踱步,"有了这份名单,为皇室投资实业省去多少麻烦!郑大人,本王看你是真正懂经济、会办事的人才!"
醇亲王载沣停下脚步,深深看了郑孝胥一眼:"之前任命你为内务府广储司郎中,陈宝琛说你忠于大清、才干斐然,当时还将信将疑。如今看来,帝师所言不虚,是本王对你了解得不够全面啊!"
载沣重新坐下,语气诚恳:"郑大人,皇室产业积弊已久,内务府更是。。。。。。"他摇摇头,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已十分明显。
郑孝胥会意,沉稳地说道:"王爷放心,臣定当尽心竭力,协助王爷整顿内务府,为皇室实业发展谋划良策。"
载沣眼中闪过一丝欣慰,拍了拍郑孝胥的肩膀:"有你在,本王总算得了个得力助手!未来皇室发展,如虎添翼啊!着实帮帮忙,减少了不少压力。"载沣又拿起名单,仔细端详着那些密密麻麻的名字,"这些联系人,都是你的老朋友?"
"大多是生意场上的旧识有些许交情。"郑孝胥谦逊道,"若王爷有用得着的地方,臣定当引荐。"
载沣满意地点点头,将名单小心拿着:"今日与郑大人一席商讨,本王对于这1实业一道也是获益良多!"
载沣看了看窗外旭日东升的太阳,这时两三个小厮也估摸着时辰,进入华厅取走火盆。
醇亲王载沣手中摩挲着那份江南实业联络名单,面上的神色从最初的惊讶渐渐转为满意。他轻轻将文件搁在案上,推至郑孝胥面前:"郑大人这些资料,当真是字字珠玑。有了这些,为皇室投资实业,可就事半功倍了。"
郑孝胥谦逊地欠身:"王爷过誉。臣不过是在上海时略尽绵力,这些联络方式,也都是多年积累的薄面。"
载沣摆摆手,忽然压低声音:"郑大人,既然你已在京城安定下来,内务府那边的差事,是该尽快去报到了。"他目光炯炯地盯着郑孝胥,"十五小朝会的旨意,想必你已经知晓。本王今日就明言,你这位广储司郎中,可不是徒有虚名。"
"臣明白。"郑孝胥点头,眼中闪过一丝深思,"内务府积弊已久,此次丑闻令皇室蒙羞,确该大力整顿。"
"不错!"载沣霍然起身,在花厅内来回踱步,藏青色的蟒袍在日光映照下泛着暗光,"近日皇室有一系列安排,本王今日就详细透露给你。"他停下脚步,神情凝重,"内务府必须改革——裁撤贪腐官员,更换一批能干事的。你既已到京,本王希望你能尽快到任,皇上太后要委你以重任!"
郑孝胥心下了然。内务府的贪墨早已是公开的秘密,连民间都传得沸沸扬扬,确实到了非整顿不可的地步。他沉吟片刻,谨慎地问道:"王爷,臣近日通过京津之地的报刊,也留意到民国政府与皇室的一些动向。关于筹建大清善后委员会,以及成立土地清丈局之事,不知皇室有何考量?"
载沣闻言,脸上顿时浮现出几分落寞之色。他走到窗前,望着院中摇曳的海棠,声音低沉:"唉,这也是无可奈何啊。。。。。。"他转过身,背着手继续道,"如今的大清皇室,那些皇庄田地、山林牧场,还有数不尽的古董珠宝,早已成了案板上的肥肉,任人宰割!哪里是我们想保就能保得住的?"
他苦笑一声:"内有内务府那帮蛀虫贪污中饱,外有民国政府及各方地方势力虎视眈眈。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载沣重新坐回椅上,手指轻叩桌面,"主动舍弃部分利益,反而能换取自保的资本。"
"皇室本来就有大量皇庄土地牧场林场,鞭长莫及,又有地方势力侵占,归属不清,收不上赋税。倒不如借助民国中央政府的手段,核实地契归属,对那些不听话的庄头收拾收拾,既便于加强监管,又能名正言顺地收回一部分。"他意味深长地看了郑孝胥一眼,"该舍弃的,就要舍得舍弃。只有拿到手的,才是实实在在的,不是吗?"
"在天津设立工厂之事,皇室才好行事,是这个道理。"载沣继续道,"至于那善后委员会。。。。。。"他冷笑一声,"不过是袁世凯牵制皇室的手段罢了。"
郑孝胥凝神倾听,不时点头。
"郑大人可曾看过那善后委员会的选人详则?"载沣忽然问道。
郑孝胥摇头:"臣尚未得见详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