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成义挠挠头,勺柄在锅沿磕了磕:“心不细哪行?去年给外国客人端月饼,有个姑娘对坚果过敏,我差点忘了王店长叮嘱的‘先问忌口’,幸好陈露你眼尖,不然麻烦就大了。”
“那是,”熊立雄凑过来帮陈露搬罐子,罐子底在石板上蹭出“咕噜”声,“以后咱们素味斋得挂块小黑板,上面写着‘今日忌口提示’,邢师傅做的菜里放了什么,陈露腌的罐子里有什么,都写得明明白白。我还得学几句外语,什么‘花生’‘杏仁’的英文怎么说,省得外国客人比划半天咱们还猜不透。”
徐涛抱着吉他坐在门槛上,手指在弦上轻轻滑过,不成调的旋律混着灶房的蒸汽漫开来:“我那琴行也得跟上,门口摆个小黑板,写‘今日曲单’,客人来吃饭前先点首歌,等菜上桌时,调子正好唱到最暖的那句。比如点了邢师傅的红糖馒头,我就弹《外婆的澎湖湾》,让甜味混着回忆一起咽下去。”
陈露忽然拍了下手,玻璃罐在怀里晃了晃:“我想到了!玻璃棚旁边得搭个小台子,徐涛弹琴的时候,我就站在旁边腌糖蒜,让客人看着蒜瓣在糖醋汁里慢慢变颜色。熊立雄可以切水果,把苹果雕成小兔子,把橙子片摆成月亮,邢师傅端着刚出锅的素包从旁边过,这不就是活生生的‘素味斋小剧场’?”
“这主意好!”王店长从屋里出来,手里拿着件叠好的薄外套,往陈露肩上披,“早晚凉,别冻着。说起来,叶总前几天来电话,说他在城郊找了块地,想种片菜园,以后咱们素味斋的青菜、萝卜、桂花,都用自己种的。”
“自己种?”熊立雄眼睛瞪得溜圆,“那我可得学种菜!小时候在老家跟着爷爷种过黄瓜,知道什么时候该浇水,什么时候该搭架。等菜园子成了规模,我就给每颗菜挂个小牌子,写着‘这颗小白菜是熊立雄种的,炒着吃最香’,客人看见了说不定还会多夹两筷子。”
邢成义把银耳汤舀进白瓷碗,热气在碗沿凝成小水珠:“自己种的菜,炒出来带着土腥味,那才是真味。我打算在菜园边搭个土灶,客人要是想体验,就自己摘了菜来炒,我在旁边看着,教他们‘快炒要猛火,慢炖用文火’,就像当年老陈教我那样。”
“那我得在菜园里种排薄荷,”陈露说,“夏天摘几片泡在菊花茶里,清清凉凉的。再种点玫瑰,腌玫瑰酱,抹在徐涛琴行的曲奇上,客人弹琴累了,咬一口,满嘴都是花香。”
徐涛忽然站起来,往菜园的方向望——其实现在那里还只是片空地,但他仿佛已经看见薄荷在风里摇晃,玫瑰爬满竹架,邢师傅的土灶冒着烟,熊立雄蹲在菜畦里给黄瓜搭架,陈露举着玻璃罐在摘桂花,罐口沾着金闪闪的花瓣。
“我还想在菜园中间挖个小池塘,”他抱着吉他往前走了两步,像是在丈量池塘的大小,“里面养几尾鱼,种些荷花。客人坐在池边的石头上听我弹琴,鱼从水里跳起来,溅起的水珠落在琴弦上,说不定能弹出新调子。到时候写首《素味斋的夏天》,里面有蝉鸣,有荷香,有邢师傅喊‘开饭了’的声音。”
王店长笑着摇头:“你们这想法啊,能从中秋说到明年清明。不过叶总说了,菜园子旁边可以盖几间小屋,给来帮忙的客人住。比如金发姑娘明年再来,要是想多待几天,就住小屋里,早上跟着陈露摘桂花,中午帮邢师傅择菜,晚上坐在院子里教咱们唱她国家的歌谣,多好。”
“那小屋得铺木地板,”陈露说,“墙上挂着客人留下的照片——有外国小伙学包素包的样子,有张奶奶的孙子举着石榴发糕的笑脸,还有咱们在天台看月亮的合影。屋顶上得装个天窗,晚上躺在床上,能看见月亮从桂花树后面爬上来,像小时候外婆家的老屋。”
熊立雄已经开始盘算小屋的家具了:“我要做张木桌子,就用后院那棵枯死的老枣木,锯成板,打磨得光溜溜的。客人可以在上面写留言,今天谁吃了邢师傅的红烧肉(哦不对,咱们是素菜馆,那就写‘吃了邢师傅的素烧萝卜’),明天谁听了徐涛的新歌,多少年以后,桌子上刻满了字,像本厚厚的日记。”
邢成义把晾温的银耳汤端给张奶奶家,回来时手里攥着颗糖,说是小家伙塞给他的。“张奶奶说,等她孙子再大点,就让他来学做素包,”他剥开糖纸,把糖放进嘴里,甜丝丝的味道漫开来,“还说要把她的老面引子传给孩子,说‘素味斋的面得用老面发,才够劲道,就像过日子,得有老根牵着,才稳当’。”
王店长听见这话,忽然从柜台上拿起个小布包,解开绳结,里面是块黑乎乎的东西,硬得像石头。“这是我刚做培训时,老陈给我的老面引子,”她说,“已经传了三十年了,跟着我从连锁餐厅到素味斋。等张奶奶的孙子来学做包,我就把这引子分他一半,告诉他‘这里面藏着三十年前的面香,你得好好养着,让它跟着素味斋一年年往下传’。”
众人都凑过来看那老面引子,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仿佛真能闻见三十年的面香。陈露忽然说:“我要把每年的桂花都收集起来,装在一个大瓷缸里,今年的压着去年的,明年的压着今年的,十年后打开,那香味能把整条街的人都引来。到时候给每个在素味斋待过的人都寄一小包,告诉他们‘素味斋的桂花还在香,等着你们回来’。”
“我要练一手好字,”熊立雄说,“到时候给素味斋写块新招牌,‘素味斋’三个字旁边,加上英文、法文、西班牙文,让外国客人老远就知道,这里有好吃的月饼,有好听的歌,有能让人想起家的味道。”
徐涛抱着吉他弹起刚才在天台没弹完的调子,这次的旋律里多了老面引子的厚重,多了桂花缸的香甜,多了木桌子的温润,弹到动情处,他忽然唱出声:“月亮照在素味斋的窗,灶房的汤还在咕嘟响,有人在腌糖蒜,有人在揉面,有人说,这就是人间好时光……”
邢成义跟着哼,哼着哼着就想起老家的槐树,想起树下娘煮面的身影,眼眶忽然有点热。陈露低头看着玻璃罐里的石榴籽,它们在月光下亮晶晶的,像无数个小小的未来,正等着被时光泡成蜜。
王店长望着院子里的桂花树,花瓣还在簌簌地落,落在灯笼上,落在青石板上,落在每个人的肩头。她忽然想起叶总说过的话:“做一家让人想回来的店,比做一家让人想来的店更重要。”现在她信了,当素味斋的老面引子传了一代又一代,当桂花缸里藏着十年的香,当客人们在留言木桌上写下“我还会再来”,这里就不只是个吃饭的地方,而是所有人心里的一块暖地,无论走多远,都惦记着回来看看。
灶房的银耳汤已经炖好了,邢成义盛了满满一碗,给每个人都分了勺。甜香在舌尖散开时,徐涛的吉他声正好落在最高处,像月光突然跳进了碗里。
“你们说,”陈露舀着银耳,眼睛亮晶晶的,“等咱们的菜园子丰收了,是不是该办个‘素味斋丰收节’?让客人自己摘菜,自己做月饼,晚上就在院子里搭个台子,徐涛弹琴,王店长讲故事,我和熊立雄给大家分桂花糖,邢师傅掌勺做一桌子素宴,就像今天这样,热热闹闹的,多好。”
没人回答,但每个人都在笑。笑声混着桂花香,混着吉他声,混着银耳汤的甜,从素味斋的院子里飘出去,飘向满街的月光里。远处的路灯亮着,像串没摘完的星星,仿佛在说:别急,那些关于未来的模样,正在路上呢,就像这碗银耳汤,慢慢熬,总会越来越甜。
徐涛的吉他声还在继续,这次他唱得很轻,却像根线,把每个人的梦想都串了起来——老面引子在瓷缸里醒着,桂花在瓷缸里沉着,槐树苗在墙角长着,玻璃罐在月光里亮着,而素味斋的灯,会一直亮着,等着所有惦记着这里的人,回来赴一场关于温暖的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