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投石问路吗?’明宝清心想着。
他们已经出了工部司的官署,没有走承天门街,而是沿着东侧高墙往东门去。
这里来来往往的官员、书吏、仆役也很多,明宝清和严观前头正有两人扛着一张案几走着,时不时有一两人夹抱着公文从他们身侧擦过。
那张榆木的案几转进一间偏门里,然后明宝清听见搬抬着的仆役恭敬道:“少卿。”
明宝清瞥了眼,见是邵阶平从太府寺出来,他明明是要出门,却立在阶上不走下来。
两个仆役小心翼翼腾挪着沉重的案几,还得迁就他的站位。
“明娘子怎么会来这里?”
明宝清面无表情地从邵阶平跟前走过,像是根本没有看见他,她哪有心情理会他这种玩意?
邵阶平的面孔上有了一丝波纹,他垂眸往边上让了半步,两个仆役又是连声‘多谢’‘劳烦’。
他终于没有被无视下去了,可这种被重视的感觉,居然要从下人身上找?
做了安王妃的邵棠秋对他已经不掩鄙夷之色,回来一趟,居然还学会了敲打他,也不知她同邵九郎说了什么,平时一贯对他言听计从的邵九郎近来也学会了敷衍。
褚令意自从那日在射红场上落败之后,对他就显得愈发冷淡,不肯再同房。
更可恶是明宝清,无所依凭的一个女娘,居然屡次甩脸色给他看。
除开幼年时被冷漠对待的那些年,邵阶平觉得他有能力自保后的人生都还算顺遂。
他样貌不错,自认脾气也算好,又知情识趣,画眉描唇染指甲之类的闺房乐事,他也信手拈来。
从前只要稍稍示意,那些女娘就会自己倒进他怀中,风月场上是这样,家中婢女也是这样,交际场上也有胆大豪放的贵女对他青眼有加。
只不过他那时看上了褚令意,未有回应而已。
苗娘子是个意外,也是个很容易修正的意外。
若不是明宝清横插一脚,褚令意妇人之仁,这事怎么会弄得拖拖拉拉,贻害无穷?
邵阶平看向明宝清的背影,却被一双利目敏锐地捕捉到。
“怎么了?”明宝清问:“他在看咱们?别理他了。”
严观收回目光,等出了东门才道:“褚大娘子与他之间嫌隙渐生。”
“这是自然,可你怎会说这话?”明宝清有些不解地问。
“东市里有一间可印卖日历、农书、医书的店肆是褚大娘子的嫁妆,前日这店肆连夜卖了一个奴仆,那奴的生父是先太子门下臣,但因为是家中新罗婢所生,所以没有上族谱,倒是留了一命。他被卖到人市是在夜里,买的人牙是走潭州、桂州一路的,已经上路了。”
严观忽然说了这一长串话,明宝清知道更要紧的,是他没说出来的部分,“生了什么事?”
“说是刻错了一块雕版。”严观道:“‘颖’字没有缺一笔来避讳。”
“可他,他应该不识字吧。”明宝清低声说:“只是依样画葫芦啊。”
“刚开始打听到的消息的确如此,但后来再探下去,才知道全不是这样的。”严观道:“那个奴仆识字。他看得懂,刻错了,当即就用凿子凿掉了一横。这一动作被人瞧见,才知道他原来识字。”
“识字却装作不识字?为什么?”明宝清蹙起眉。
“谁知道呢,雕版听起来沾点书香,可对那些匠人来说,也就是木头上雕花。雕版匠人若还识字,工钱能翻一翻,他居然装作不识字,有利不图,必定有古怪。但这么发卖了,可能也是没问出缘由来。这奴是一枚棋子?是一个桩子?也许是伺机而动,但还没等用上就暴露了。”严观摇摇头,道:“圣人登基时抄了那么多家,仆役四散,邵阶平估计也买了一些,收归己用,往褚大娘子的嫁妆渗自己的人,与他情好时,褚大娘子不计较那么多,想来是情分薄了,眼里就容不得一点沙子了。”
这件事情,邵阶平也知道了。
他没有过问一句,再问的话,褚令意又会借机发作。
正在他想着该如何叫褚令意态度回暖时,忽见一人从东门街上走过,那人目光冷淡淡掠过他,连顿都没有顿一下,令邵阶平心头腾起一股火气。
“林外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