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腿饭队的朋友们知道叶薇很擅长心里藏事,他们担心她有苦不对外说,纷纷凑到旁边给她端茶倒水,或是想笑话逗趣。他们视裴君琅为拈花惹草的多情货色,看白衡都慈眉善目了,就连谢芙,也在沈如意的劝说下,让出了叶薇左手边的位置,供白衡同心上人交谈。
院门外,马蹄声笃笃,雨停了,赵管事脱下沾满水珠的雨蓑,招呼哑奴搬来脚凳,搀扶西坞公主下马车。
叶薇咬糖的动作一顿,抬头,一眼就看到远处的裴君琅。
小郎君是陪同兰玛公主游玩的礼官,因此他并没有穿官学里的荔枝白圆领袍,而是穿了一身妆蟒绣堆的朝服,英姿勃发,威风八面。
他平静睇来的一双狭长凤眼,正巧对上叶薇的视线。
小姑娘咬糖的动作放缓,她眯起杏眸,朝裴君琅微微一笑。少女烟波潋滟的眼睛仿佛有钩子,带点若有似无的调侃与逗弄。
叶薇不想自己太狼狈,她便以旁观者看戏的角度,故意起哄,看裴君琅陪同兰玛公主一道儿观摩官学的笑话。
小姑娘忽然对裴君琅弯唇,春山如笑。
小郎君轻皱了一下眉头。塞外蛮族契人的冬天不好过,草场凋零,牛羊冻死大半,部族的老弱没有粮食吃,生活难以为继。
契人勇士们为了生存,只能不停地掠夺,他们又招募青壮兵丁,顶风冒雪,孤注一掷不断地侵扰大乾边境,好在关隘守军守备森严,没能让那些山狼一般凶悍的野蛮胡人攻入国境。
源源不断的军需辎重又被送往边城,守城战役不可避免。
风雪仍在簌簌地下。
裴君琅看完击退契人的军情捷报,顺手将文书递于炭盆,任猩红色的火焰将纸张吞噬得一干二净。
夜风拂面,少年郎清隽的眉眼低垂,面上无喜无悲,神情平静,唯有白皙指骨停在炭盆上方,火光涌动,骨节上一枚油润的白玉扳指,染上黄澄澄的柔光。
“主子。”青竹在廊庑底下,轻轻敲动门扉。
裴君琅冷道:“说。”
“叶二小姐登门拜访了。”
小郎君剑眉轻拧:“放她进来。”
青竹尴尬:“已、已经进来了,都到内院门口了。”
裴君琅默然:“……”裴君琅平日里看起来冰冰冷冷的一个人,怎么会做这么多闷骚的事。
她玩味地翘起唇角,寻宝似的,继续观察寝殿的一桌一椅。
窗边置放了一个梳妆台,各式各样的匣子里摆满了她之前爱戴的珠花、发带、花钗。她甚至在床榻的枕边也发现了一条她最喜欢的桂花丝绦,不难想象,小郎君夜里睡不着,定是抱着她的旧物才能入眠。
不止这些琐碎的东西,叶薇还看到了她用过的被褥与枕套,蝴蝶、缠枝花等等绣纹的被罩,绸被的颜色也都是枇杷黄,或是锦葵红色。
叶薇嘴角一抽,忍不住问长寿:“你家陛下,是把叶家小院里的东西都搬来了吗?”
长寿哪里敢和红龙神主一块儿讲主子的坏话,他好歹是要给裴君琅留点颜面的,于是长寿小声说:“倒也不是全部,好歹、好歹没将您的衣物尽数搬来,还有您的陪睡玩物,那个叫狗什么的。”
“狗蛋。”
“对对!”
叶薇沉默:“……”她怎么从前不知道裴君琅是这么粘人的小郎君啊?
叶薇大概知道裴君琅都干了些什么上不得台面的事,好歹要给他留点颜面,她不再问家具私事,开始搜罗裴君琅留下的书信以及一些御书房的卷册。
小郎君是个行事周到缜密的人,他给她留下很多官场与朝政的点拨文书,事无巨细,每一桩都说得明明白白。
叶薇甚至能想象到小郎君写下这些卷册时的表情,他一定嫌她蠢笨,这才事事从旁看顾。
最后,叶薇找到了那一封裴君琅的信。
她看到“亡夫”的字眼,纸张上陷下豆大的圆圈水渍,她睁着杏眼,任由眼泪滚落。
叶薇深吸气,嘟嘴,把泪意压回心里。
“我不喜欢你留下的东西。”
叶薇不喜欢这样的裴君琅。
“你说了很多话,准备了那么多东西,你忽然不骂我烦人,忽然改了性子,忽然这么温柔地教导我做好所有事。你不该这么有耐心,就仿佛你做足放心我一个人生活的准备。”
“就好像……你再也不会回来了。”-
叶薇每天都会去一趟天池,可是整个池子都被冰霜冻住了,用红龙的天火都融不开,她捞不到裴君琅。
叶薇害怕毁坏天池也会伤到裴君琅的根本,她没有再强行破开这个池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