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重血腥气仿佛能穿透数百里关山,沉沉压在这处临时充作庆功宴的大帐里。
捷报——颍川陷落的消息,如同裹着血污的冰坨子,砸得帐中诸将心头一片寒凉死寂。
唯有上首那张巨大的胡床上,安禄山庞大臃肿的身躯随着粗重喘息起伏,如同盘踞的凶兽。他粗短的手指捏着金杯,浑浊眼珠里跳跃着兽性的红光,扫视下方。
“喝!都给孤喝!”安禄山的声音像钝刀刮过铁锈,震得杯盏微颤,“颍川已平!阿史那承庆这头狼崽子,干得漂亮!没给孤丢脸!”
他猛地灌下一大口酒,琥珀色酒液顺着他肥厚的下巴淌进衣领,留下深色污迹。
“恭贺陛下!陛下神威!”
席间响起一片参差不齐的应和声,干涩得如同枯叶摩擦。
安禄山咧开嘴,露出参差不齐的黄牙,脸上的横肉堆起一个令人心悸的狞笑。
他身体前倾,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病态的亢奋,刺入每个人的耳膜:“你们可知,阿史那承庆是怎么替孤‘安抚’那些刁民的?嗯?”
帐内死寂,连呼吸都屏住了。只有炭火偶尔发出“噼啪”的爆裂声,像垂死者的心跳。
“哈!”
安禄山重重一拍面前油腻的食案,震得盘碟叮当乱跳。
“那才叫个痛快!城门一破,管他男女老幼,见人就砍!那血啊,顺着街巷淌,汇到低洼处,啧啧,竟成了血池子!深的地方,能淹死耗子!”
他唾沫横飞,肥胖的手指在空中胡乱比划着,“还有那些躲进井里的蠢货,以为能活命?阿史那承庆够绝!直接命人将尸块、滚木、石块,一股脑儿填进去!硬生生把那口井给塞平了!你们想想,那井口最后冒出来的,是什么?”
他故意停顿,浑浊的双眼闪着残忍的快意,扫过一张张发白的脸,“是血沫子!咕嘟咕嘟往上涌,像开了锅!”
“砰!”
一声突兀的碎裂声在死寂中炸开。声音来自大帐深处,光线最为昏暗的角落。
所有人的目光,下意识地,带着惊惧与探寻,齐刷刷转向那里。
副将崔乾佑端坐不动,仿佛一尊冰冷的石像。他面前的矮几上,一只粗陶酒杯碎裂开来,尖锐的陶片深深刺入他紧握的掌心。
殷红的血混着浑浊的酒液,正沿着他紧攥的指缝,一滴、一滴,沉重地砸落在脚下的毛毡上,迅速洇开一小片深色印记,像一朵骤然绽放的、诡异而不祥的花。
“嗯?”安禄山粗重的眉毛拧了起来,凶戾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狠狠扎向那个角落,“崔将军?”
崔乾佑缓缓抬起低垂的头颅。火光在他脸上投下浓重的阴影,那双平素锐利如鹰隼的眼睛,此刻却深不见底,翻涌着难以言喻的暗流。
他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末将……不胜酒力,一时失手,惊扰陛下,罪该万死。”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硬生生挤出来,带着铁锈般的腥气。
“哦?”安禄山拖长了调子,肥硕的脸上掠过一丝阴冷的审视,如同毒蛇在评估猎物。片刻,那丝阴冷又化开,变成一种混杂着轻蔑和掌控欲的、令人作呕的“宽宏”。
“罢了!今日高兴,孤不怪罪!只是……”他话锋一转,环视全场,声音陡然变得暴戾。
“你们都给孤记住了!颍川,就是榜样!让那些贱民知道,让那些敢有二心的杂碎知道,叛我安禄山者,便是这般下场!抽筋扒皮,挫骨扬灰!一个活口都不许留!孤要用他们的血,铺平通往天下的路!这,才是真正的震慑!”
他猛地将金杯顿在案上,发出沉闷的巨响,如同丧钟敲在每个人心头。
那暴戾的宣言在帐中回荡,带着浓稠的血腥味,压得人喘不过气。
将领们纷纷低下头颅,更深地埋下去,唯恐那噬人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先前那点稀薄的、虚假的贺喜声,早已被这赤裸裸的恐怖碾得粉碎,只剩下死水般的沉寂,沉重地弥漫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