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冰冷的雪水滑过喉咙,带来一阵短暂的、几乎令人麻木的刺痛。
他的嘴唇翕动了几下,声音低沉沙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传入离刑台最近的、几个被强征来看斩以儆效尤的士兵耳中,也仿佛穿透了呼啸的风雪,传向那无尽的远方:
“潼关的兄弟们……”风雪灌进他的喉咙,声音有些模糊,却字字清晰,“我……对不起你们……”
话音未落。
“呜——嗡——!”
巨大的铡刀带着沉重的风声和刺耳的机括摩擦声,轰然落下!冰冷的刀锋切开冰冷的空气,也切开了温热的血肉与骨骼!
“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脆响!
血光冲天而起!比高仙芝的更加炽烈,更加悲壮!
那颗不屈的头颅滚落在厚厚的积雪里,沾满了白色的雪沫和刺目的猩红。
那双眼睛,至死都圆睁着,死死地望向西北的苍穹……
几乎就在同一刹那。
潼关城头,风雪呼号。
那个蜷缩在箭垛下,一直死死攥着豁口横刀刀柄的老兵,身体猛地一震!
仿佛有一道无形的电流,从西北长安的方向,瞬间贯穿了他枯槁的身体。
他下意识地低头,看向自己的手,看向那把被他用血污绸缎死死缠裹了无数层的刀柄。
“嘣!嘣嘣!”
几声极其轻微、却又清晰无比的崩裂声响起!
刀柄上,那些浸透了汗、血、污泥,早已僵硬发脆的绸布条,毫无征兆地、齐刷刷地从根部断裂开来!断裂的绸布头无力地垂下,像瞬间枯萎的藤蔓。
老兵那只浑浊的独眼,骤然收缩!瞳孔深处,最后一点微弱的光芒,如同风中残烛,猛地熄灭了。
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比潼关风雪更刺骨的黑暗和死寂。
他缓缓地、僵硬地抬起头。目光穿过漫天狂舞的、如同招魂白幡般的雪片,越过巍峨却摇摇欲坠的潼关城墙,投向东南方——那是长安的方向。
风雪灌进他干裂的嘴唇,发出嗬嗬的漏风声。他脸上的刀疤剧烈地抽搐着,扭曲成一个比地狱恶鬼还要狰狞可怖的表情。
终于,一股混合着无尽悲怆、滔天愤怒和彻底绝望的嘶吼,如同濒死孤狼的哀嚎,猛地从他胸腔里炸裂出来,带着血沫,狠狠撞碎在潼关城头的风雪之中:
“原来……最利的刀……在长安——!!!”
吼声在千山万壑间回荡,瞬间被更狂暴的风雪吞没。
城头上,无数士兵下意识地捂住了耳朵,脸上血色褪尽,眼中只剩下彻底的、深渊般的绝望。
他们怀抱着那卷象征“皇恩”、如今却冰冷如铁的绸缎,如同抱着自己早已被斩断的、通往生的最后念想。
雪,更大了。天地间一片混沌的惨白,仿佛在为这个流尽了英雄血的末世,裹上最后一件巨大的、冰冷的殓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