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肥胖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双手死死抓住边令城那件华贵的紫貂皮大氅前襟,张开嘴,露出黄黑的牙齿,狠狠一口咬了下去!
“噗嗤!”
混乱中,谁也没看清刀光是从哪里闪起的。
只听见一声沉闷的、如同破开熟透西瓜般的钝响!
那个满脸横肉的屠夫,不知何时已挤到了最前面。他手中那把豁了口的杀猪刀,此刻正以一种极其熟练、极其狠辣的角度,深深捅进了挡在边令城身前的一个亲兵的眼窝里!
刀尖从后脑穿出,带出一蓬红白相间的、滚烫的浆液!那亲兵连哼都没哼一声,身体猛地一僵,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滚烫的鲜血如同泼墨,猛地溅射开来,有几滴恰好喷溅在边令城手中那卷明黄的圣旨上,正正盖住了其中一个刺目的“忠”字。
猩红的血珠在明黄的丝帛上迅速晕染开,像一朵骤然绽放的、妖异而讽刺的血花。
边令城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和近在咫尺的死亡吓得魂飞魄散,那张青白的脸瞬间褪尽最后一丝血色,变得如同死人。
他尖叫一声,猛地向后踉跄,紫貂大氅被胖绸商撕扯着,嗤啦一声裂开一道大口子,昂贵的貂毛四处飞散。
几个反应过来的亲兵这才怒吼着扑上,刀枪齐下,瞬间将还在撕咬的胖绸商砍翻在地!惨叫声戛然而止,鲜血迅速在雪地上洇开一大片刺目的红。
“反了!反了!给我拿下!统统拿下!”边令城惊魂未定,歇斯底里地尖叫着,指着屠夫和周围骚动的人群。
城头瞬间乱成一团!亲兵如狼似虎地扑向屠夫。
屠夫狂吼着,挥舞着滴血的杀猪刀,像一头困在陷阱里的暴熊,但很快就被几杆长矛逼到了城墙边,身上瞬间添了几道深可见骨的血口。
就在这极致的混乱和血腥之中——
封常清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仿佛周遭的厮杀、咆哮、惨嚎都与他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风雪扑打着他冰冷的铁甲,发出细碎的声响。
他缓缓地、异常平静地抬起手,探入自己胸甲的内衬里,摸索着。
片刻,他掏出了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却被汗水和血渍浸透、边缘已经磨损泛黄的纸。
那是他昨夜在油灯下,用指尖血写就的请战血书。墨迹殷红,字字如刀。
他低头,最后看了一眼那血红的字迹。
然后,没有任何犹豫,他重新将这张浸透了自己热血和最后希望的纸,用力塞回了冰冷的胸甲内侧,紧贴着心脏的位置。仿佛那不是一张纸,而是一块烧红的烙铁……
长安的雪,下得比潼关更急、更密。鹅毛般的雪片铺天盖地,将整座皇城笼罩在一片肃杀的死白之中。
西市口临时搭建的刑台,早已被三尺深的积雪覆盖,只在中间清理出一小片空地,露出底下被冻得发黑的木头台面。空气冷得吸一口都像有刀子割进肺里。
高仙芝的头颅已经滚落在雪地里,无神的眼睛圆睁着,空洞地望向灰蒙蒙的天空。
温热的血很快被冰冷的雪吸走,只留下一圈刺目的暗红印记。
封常清被两个膀大腰圆的刽子手按着,跪在那片冰冷刺骨的空地上。
他身上的甲胄已被剥去,只穿着一件单薄的、沾满血污的囚衣。凛冽的寒风刀子般刮过他裸露的脖颈和脸颊。
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既无愤怒,也无恐惧,只有一片死水般的沉寂,比这漫天风雪更冷。
他的目光,却越过攒动的人头,越过监斩官边令城那张在貂皮风帽下显得愈发阴冷得意的脸,死死地投向西北方——那是潼关的方向,更是更遥远的、黄沙漫天的安西。
他缓缓地、用力地仰起头,任凭冰冷的雪片扑打在脸上、融化在干裂的嘴唇上。
他张开嘴,深深地、贪婪地吸了一大口混杂着血腥味的冰冷空气,然后,用力咽下最后一片落在舌尖的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