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殿的沉香混着岭南荔枝的甜腻,凝成一片令人窒息的暖雾。
金丝楠木长案上,水晶盘里垒着红如玛瑙的荔枝,冰鉴散发的寒气在果皮上凝成细密水珠,更显晶莹剔透。
杨玉环伸出染着蔻丹的纤指,懒懒剥开一枚,丰润的唇含住莹白玉润的果肉,汁水顺着唇角溢出些许。
她慵懒地倚在李隆基怀中,眼波流转,似嗔似喜:“三郎,这岭南的荔枝,终究比不得蜀中的鲜甜脆嫩呢。”
李隆基宠溺地用龙袍袖口为她拭去汁水,目光扫过阶下侍立的高力士:“力士,可听见了?贵妃嫌这荔枝不够好。明日,着飞骑再取蜀中贡园新摘的来!八百里加急,换马不换人,五日之内,朕要看到枝头带露的鲜果落在长生殿!”
“老奴遵旨!”
高力士躬身领命,脸上毫无波澜,仿佛这以人命铺就的荔枝路,与碾死几只蝼蚁无异。
殿角侍奉的宫女太监们,头颅垂得更低,空气中无形的压力又沉了几分。
殿外,长安的夏夜闷热无风。李白提着一壶冷酒,踉跄行过兴庆宫墙外。
白日里,他又一次目睹了那支“荔枝使”的马队,如同索命的鬼符,旋风般冲进金光门。
为首的骑士口鼻喷着血沫,座下神骏汗出如血,冲过城门洞便轰然倒地,马腹破裂,内脏与热腾腾的腥气泼洒一地。
骑士被甩出,撞在石墩上,颈骨折断的声音清脆得令人牙酸。后续的驿卒看也不看,马蹄踏过同伴尚在抽搐的身体,溅起一蓬血泥,继续向着皇城狂奔。
那刺目的猩红与冰鉴里荔枝冷凝的红,在李白脑中反复重叠、撕扯。腹中烈酒翻涌,烧灼着他的喉咙和脏腑。
他猛地灌下一大口,辛辣直冲头顶,眼前宫阙巍峨的轮廓在醉意里扭曲变形,幻化成累累白骨堆砌的虚影。一股混杂着悲愤与酒气的热流直冲胸臆。
“开门!我要面圣!”李白的声音嘶哑,带着不顾一切的决绝,重重拍打着紧闭的宫门。
沉重的宫门缓缓开启一条缝隙,内侍惊惶的脸在灯笼幽光下闪烁:“李翰林?陛下已安寝……”
“安寝?”李白一把推开内侍,踉跄着闯入那甜腻的暖雾中,浓郁的酒气与果香猛烈对冲。
他双目赤红,直刺御座之上那对依偎的身影,声音因激愤而颤抖:“陛下!贵妃!你们可知这盘中荔枝,染了多少大唐子民的血?!”
长生殿内霎时死寂。丝竹骤停,舞姬僵立,所有目光都惊恐地聚焦在这位狂放的诗人身上。
杨玉环刚送到唇边的一枚荔枝,“啪嗒”一声掉落在猩红的地毯上,滚了几滚,沾满金尘。
李隆基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如同暴风雨前的铅云。他缓缓坐直身体,搂着贵妃的手臂却没有松开,眼神冰冷地俯视着阶下醉态毕露的臣子:“李白,你醉了。力士,送他出去醒醒酒。”
“臣没醉!”
李白猛地踏前一步,指着那水晶盘,指尖因激动而剧烈颤抖,声音如同裂帛,字字泣血。
“臣看见的是驿道上倒毙的健马,口吐白沫!臣看见的是驿卒累死的尸骸,被后来者踏成肉泥!八百里加急,换马不换人!这哪里是运送荔枝?这是用我大唐健儿的血肉之躯,铺就一条直达御前的血路!只为博……”
他血红的眼睛死死盯住杨玉环瞬间煞白的脸,“博美人一笑!”
“放肆!”李隆基勃然变色,猛地一拍御案!水晶盘剧烈一跳,几颗浑圆的荔枝滚落案几,砸在地毯上,破裂的果肉渗出甜腻的汁液,如同小小的血洼。
“李白!朕念你薄有诗才,容你在翰林院行走!你竟敢如此狂悖犯上,污言秽语诋毁贵妃,诅咒朝廷驿政!你眼中还有没有君父纲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