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南熙没动。
她仿佛没听见一样,还是环抱着自己低头沉默着,直到消防通道沉重的金属门再度被人从外面缓缓推开一条缝,“南熙?”
出来找人的中年护士长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地喊她,“你怎么还在这里,打电话没听到吗?邱主任的手术快开始了,他到处找你呢。”
抱膝坐着的南熙沉默了两秒,在护士长再度催促之前站起来,跟着护士长离开了。
而留在楼道里的姜宥仪局外人一般看着她们离开,觉得南熙的背影充满了抗拒和不情愿……
………………
…………
姜宥仪其实很讨厌来医院……说讨厌不太确切,更准确地形容,应该是恐惧。
但因为身体的缘故,她不得不成为医院的常客,而来得多了,她渐渐地变得可以把自己的恐惧隐藏得很好。
——她一直很擅长伪装自己,就好像手无寸铁的人为了自保和活着而给自己刷上的保护色一样。
她害怕打针,任何硬质的、冰凉而尖锐的东西刺入皮肤,都会让她想起做肾脏切除手术时被手术刀和止血钳戳弄内脏的极度恐惧,但实际上她在人前所表现出来的,也不过只是攥紧身下的床单罢了。
而夜晚呢?
她拉上了隐私帘,跟病房里的其他人一样准备入睡,但病房里此起彼伏的鼾声接连响起的时候,病房里没有任何一个人知道,直到午夜来临,她依然还睁着眼睛,丝毫没有困意。
因为她的病床靠窗,她这边的隐私帘只能挡住她与隔壁床还有她脚下的一方空间,窗户是挡不住的,所以她躺在床上,就能看到窗外无星无月的黑沉夜色。
——这样的窗前夜色仿佛跟记忆里的重叠了。
十六年前,也是在这座医院里,刚满十岁的她也是这样躺在肾内科的病床上,不同的是,那时候她还在庆幸劫后余生,还有单纯的梦想,而现在的她心里除了步步为营和满腹算计之外,一片荒芜。
体温好像已经彻底稳定了,不知道邱格用的什么药,来势汹汹的一场高热迅速离场,因为强烈的PTSD甚至无法在黑夜中的病床上闭眼的姜宥仪干脆坐了起来,披上衣服轻手轻脚地出了门。
南熙和邱格之间肯定不像他们所表现出来的那么简单,姜宥仪隐隐觉得南熙这个人会成为她未来打算中的一个突破口,所以她打算再去找南熙一趟,如果南熙也还没睡的话,夜深人静是人心理上最脆弱的时候,正好是个适合攻心的机会。
晚饭之后她已经把整个肾内科病房的布局都摸清了,护士站一侧的小门就是护士休息室,她朝休息室走,如果医生办公室的时候,却倏然停住了脚步。
午夜的病区走廊实在太安静了,安静到连被拼命克制压抑的声音,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但那真的是很小很小的声音,只是恰好被压在喉咙里的叫声与放肆恣意的喘息搅在了一起,才不小心地从并不怎么严实的门缝里溢出了一些端倪来。
那叫声像微弱的猫叫,既痛苦,又绝望。
而另一个喘息,却既兴奋,又欢愉。
外面的姜宥仪站住脚步,她在听到动静的同时已经控制不住地心脏狂跳了,而当她抬头看向办公室门上挂着的“主任医师生办公室”
的牌子时,原本狂跳的心却仿佛被人兜头浇了盆冷水,倏然冷却的同时,让她几乎连呼吸都忘了。
——这是邱格的办公室。
那……
当她蹑手蹑脚地趴在门上屏息静听的时候,办公室里不同寻常的动静就更清晰了,那纠缠在一起的声音听起来禁忌违和又痛苦暧昧,哪怕稍微有点常识的成年人都能立即意识到,里面正在发生着什么。
……可这是医院的办公室。
姜宥仪一阵没来由地恶心,但与此同时,她倏然想到了另一个让她感到毛骨悚然的可能——
她因为这个猜测而躬下身,屏住了呼吸,从门缝往里面看去……
那果然是南熙。
如同幼猫被钉在了刑架上一般无从发泄痛苦的南熙,以及……
在人前衣冠楚楚,风度翩翩的肾内科正主任,邱格。
一时之间,今天中午他们从病房离开的时候,邱格的讳莫如深和南熙的欲言又止,都有了最合理的解释。
姜宥仪的喉咙猛地一阵痉挛。
她克制不住地开始生理性地反胃,为邱格那令人不齿的行为感到无比地恶心,但她不敢弄出任何动静来——她不是怕被邱格那个畜生发现,只是觉得此刻的南熙应该不想自己被任何人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