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家卧室。楚风屏伏在床上,血已浸透被钉耙戳了几个窟窿的衣服。姜佑生小心地揭起衣服,用酒精、碘酒处理着。楚风屏忍疼不住,发出呻吟。
姜佑生:“还是到医院去吧。”
楚风屏:“不是让公务员取回这些药了吗?自己处理一下就行了。”
“我看伤口挺深的,恐怕……”
“算了。刚才的事,保育院有些同志看见了,我再一去医院,说不定把你这个军长传成什么样了……轻一点儿,佑生……”
姜佑生很难过:“对不起,风屏,我是让姓贺的气疯了。看见他那样对我们的儿子,我……”
楚风屏:“我也心疼。”
姜佑生:“我们这辈子只有这么一个亲生骨肉,还送了人!和自己的孩子玩一会儿,居然闹出这么大乱子!我姜佑生革命这么多年,结果怎么就这么窝囊!仗打完了,日子却比出生入死难熬一万倍!难道真是那个杨仪的冤魂,在成心报复我吗?她是被弄错了,可我错在哪了呢?!有谁能给我平一下冤,难道我儿子放在他贺子达那儿,就是给他老婆偿命的吗?!”姜佑生越说越激动,硬是把手里的药瓶子捏得炸碎,药液和血汩汩流出。
楚风屏苦笑:“佑生,你是给我治伤呢。”
姜佑生大喊:“公务员!”
楼下“咚咚”地跑上来一个小战士,看见楚风屏光着脊梁,又赶紧退出门口。
姜佑生:“给我叫个医生来!”
“是!”小战士又“咚咚”地奔下楼去。
楚风屏凄怆地:“也好,你说一说,心里痛快些。”
姜佑生:“楚风屏,我是对不起杨仪,也对不起你啊!稀里糊涂要了杨仪的命,又稀里糊涂弄没了你的儿子……”姜佑生喉头哽咽,潸然泪下。
“别这样,你别这样……别这样……”说着,楚风屏自己也流下泪来。
贺家,大碾子已经睡着。
贺子达俯在床边,轻轻抚着大碾子被撞出包的地方,嘴里喃喃着:“对不起,儿子,你生下就没了妈,爸爸还活像个恶鬼!我算是哪路的英雄好汉,跟自己三岁的儿子发疯。可怜的小东西,你哪像三岁了啊,简直跟人家两岁的娃儿差不多……”说着,贺子达心酸难忍,泪水盈眶,声音颤抖,“小碾子,你吃过你妈妈的奶吗?你吃过吗?她是不是根本没来得及喂你……就……被那个姜佑生逼得跳了崖!那家伙虽然和你爸爸是生死之交,但你爸爸饶不了他,一辈子都饶不了他!儿子,爸爸不再讨老婆了,就咱爷儿俩过吧……”
贺子达在小床上侧身躺下,嘴里嘟囔着:“儿子,就咱爷儿俩过,儿子……”他紧紧地搂着大碾子睡着了。
姜家,姜佑生亦紧紧地搂着妻子睡着了。他的手上缠着绷带,在一束月光中显得白得刺眼。
贺子达紧搂着大碾子。
姜佑生紧搂着楚风屏。
贺、姜两家人带着灵魂中苦艾的、深切的、永远无法弥合的伤口,睡着了。
第二日黎明,一声悠长的军号揭开夜霭。
小床上,贺子达睁开眼睛。突然,他意识到了什么,聆耳细听……他跃下床,直奔楼顶平台……
果然,是老号长谢石榴回来了。军营中,万号合鸣。
老号长放下手中军号,回过头来。贺子达站在谢身后两步远的地方,两个人什么也不说,只是由衷地微笑着,久久地看着对方。
贺子达:“一听,就知道是你吹的号。”
谢石榴:“一吹,就知道你会猜出谁回来了。”
贺子达:“怎么样,家里人还好吗?”
谢石榴脸上阴下来:“爹妈、老婆,我那个十四岁的老婆,在红军长征的当年,就让白狗子杀了。”
贺子达:“……我们一起过吧,正好三条光棍。”
谢石榴:“我还领来个人。”
贺子达:“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