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虎走了,看在花月容的份上,违心网开一面。他走了之后,周围又袅无人迹,但我知道,圣域在天崩降临之际,可能大举出动,已经有不少圣域人潜伏到了河滩,方圆百里皆不安稳,我带着花月容顺河岸走到天亮,天蒙蒙亮的时候,寻了一条渡船,一路朝北。
花月容的伤重,路上又不敢停留,始终窝身在小船上,连个安稳的住处也没有。她的根基很好,脏腑内伤暂时不会致命,只是时常高烧,昏沉的没有一点精神。我守了几天,催促船家走的快一些,一直朝北行了能有二百多三百里,周围的河道渐渐熟悉了,站在船头朝前方望去,回想起来再走三四十里,就是小盘河。
小盘河对我来说是个无法忘记的地方,那边有个小村,安宁平和,我想带花月容去借宿几天,顺便到附近寻找大夫。我和船家说了,他在靠近小盘河的地方靠岸,放我和花月容下船。
我之前在小盘河村借住过,和村里的人还算熟识,到村子寻了个住处,又跟人打听附近的良医。穷乡僻壤,没有什么很出名的大夫,就这还得跑到三十里之外的另个村子去请。我等着花月容睡下之后,才匆忙从小盘河动身,去另个村子请人。
小盘河紧邻着河滩,周围有几片瓜地,我出门的时候,已经临近午夜,这种河滩小村很荒,出了村子看不见半个人影,我正打算全力飞奔,赶在天亮之前把人给请回来,可是一出村子,我就看到河滩邻水的地方,挤着一团一团影影绰绰的影子。
非常时期,又在花月容伤重之时,我非常敏感,那些影影绰绰的影子,立即引起了我的注意。
月光很亮,虽然相隔比较远,但我看了一阵,还是看清楚了,看清楚这些影子的时候,心里隐约有些纳闷,不解中还伴随着说不出的不安。
挤在河滩上的影子,全都是附近山窝荒地里的野物,黄皮子,灰獾,土狼。我从小在河滩长大,对这些东西很熟,那年头人吃不饱,日子过的苦,像灰獾这种野物,村民都争着抓,剥皮吃肉,獾油还能留着到冬天擦手,所以村子周近野物很少,多半都隐匿着,像这样一群一群聚集在一块儿的情景,几乎从未见过。
野物灵智欠缺,我心里第一个念头,就是周围有人在以秘法驱使这些东西,随即就加了小心,暗中继续观察。
一群一群的野物,加在一起,估摸能有两三百只了,它们挤在河滩邻水的地方,一个个蹲的端端正正,都抬着头,像是在眺望河面。
我也说不清楚心里隐隐的不安究竟从何而来,可能是我最后一次从河眼脱困时,出口就在小盘河河滩,这个特殊的时期,又牵扯到了河眼,我不得不加倍的谨慎。
我藏着不动,那些聚集在河滩上的野物也不动,如此僵立了能有多半个时辰,已经接近午夜。
哗啦……
河滩那边的河面上,突然涌出了几团喷涌的水花,这个季节离汛期还远,旱了一冬,河道里的水位低,而且水流缓,这几团水花非常扎眼。月光挥洒河面,莹亮净洁,借着月光,我看见这些涌动的水花里,有几个黑乎乎的影子。
那些黑影猛然看上去,好像是隐伏在水里的人,我蹑手蹑脚的又靠近了一些,等到距离近到一定程度,我的心随之一紧,因为我终于看清楚了,那几团在水花中出现的黑影,是几只猴子,铁铸的猴子。
大河滩上一直流传着铁牛铁猴子的传说,传说很玄乎,都说是某年某月大河汛期的时候,从什么地方冲出来和真牛真猴子大小的铁牛铁猴,有些老人活的久了,见识多,说过这些铁牛铁猴子,都是古时候传下来的镇河之物,用来压制汛期泛滥的河水。所以,沿岸的村民如果真遇到铁牛铁猴子,都会原封不动的把它们再丢进河里。
哗啦……
在我思索之间,水花里翻滚的铁猴子的影子更加清晰了,在传闻中,这些铁猴子是镇河的圣物,跟河神一样,而且猴子都是铁铸的,在河底的淤泥沉沙中掩埋了不知道多少年,死气沉沉,然而我看着水花中翻滚的铁猴子,总觉得它们身上,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戾气和邪气。
轰……
几只铁猴子滚出水面的同时,一直在河滩上僵立的那些野物,突然就躁动起来,一个个夹着尾巴,低头朝浅水里跑。
吱吱……
水声中似乎传来几声吱吱的尖叫,几只铁猴子见鬼般的漂浮在河面,滴溜溜的打转。几声尖叫如同阎王爷的催命符,那些野物顿时发疯一般,蜂拥着噗通噗通跳下了水。
铁猴子打转,将水流卷起了一圈圈的波澜,下水的野物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力,一个挨着一个被水波卷到了河心。我不知道水下究竟是怎么回事,但这些野物被卷到河心的时候,河水一下子变的殷红刺目。
二三百只大大小小的黄皮子灰獾仿佛瞬息间就被榨干了血液,只留下干枯的皮毛裹着残尸,被河水冲走。河心那一大团血迹,缓缓的沉到水下,几只铁猴子也随之隐没,河面的水流微微打转,等到那些野物都冲远了之后,河道安静如常。
嘭!嘭!嘭!
我不明就里,也搞不懂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就在河面安静下来的一瞬间,一阵很轻微的震动,不知道从哪儿传来。嘭嘭的震动并不强烈,却能让我清晰的感应到,屏气凝神的继续观察下去,我的头皮就麻了。
我感觉到了这嘭嘭的震动声,脑海飞转,顿时出现了之前涉足河眼时自己所看到的一幕。大河河眼的尽头,那个大坑中的老井里传出的嘭嘭震动,与此刻的响声,一般无二。
河眼还在小盘河!
河眼不仅还在小盘河,而且河眼里那口老井里的东西,似乎是压制不住了,震动声直接冲出河眼,传到了河岸上。老井初开始是被七门老祖爷的真身镇压的,老祖爷的真身乏力之后,莲花木像继续镇压老井,到了现在,一切都说明,莲花木像似乎也压制不住那口老井里的东西了。
那口老井里,究竟是什么?那仿佛是整条大河灾祸的根源,我忘记了危险,贴着滩地一直爬到河边,想要看看,河眼的入口能否再观察到。
哗啦……
我刚刚爬到河岸,几只沉没到河中的铁猴子,又骤然浮现出来,铁猴子上下翻滚,带着一缕一缕散于河中的血丝,在河里不停的沉下又浮出,它们打着圈的转动,把平缓的河面又卷起了一个隐然的漩涡。
漩涡越来越大,最后几乎占据了半个河道,我又是一惊,面前的漩涡,跟河眼的入口,全然相同。
漩涡一出现就不再停息,始终流转在河道上,几只铁猴子四下散开,在水中若隐若现,暂时也看不出它们究竟要做什么。
我不但观察着河面,也观察着河道两岸,从那些野物聚拢到现在,河道两岸都没有半个人影,铁猴子不会无缘无故的出水,更不可能搅动着水面,硬生生卷出一个能够通往河眼的漩涡,一定有什么我所感应不到的力量在主使这一切。
哗……
在我推测的同时,几只不断沉浮于河面的铁猴子像是一个猛子扎进了水里,等到它们再次浮出时,我浑身上下的汗毛都直立起来,脑袋顿时胀大了一圈。
我看见每只铁猴子身上,都背负着一截残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