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楼内的正殿大堂里,几盏油灯在梁上摇曳,昏黄的光线勉强照亮四周,却在角落里投下大片阴影。
案几上摊着半幅城防图,砚台里的墨汁结了层薄冰,仿佛凝固了时间。大堂的墙壁上挂着几幅陈旧的战旗,在寒风的吹拂下轻轻摆动,发出沙沙的声响。
苑君璋率先走入堂内,回身落于首座,抬手示意众人:“坐吧。”
他目光扫过林元正与刘长宏,开门见山,沉声道:“方才尉迟将军说二位有破敌之策,不妨说说看,唐军眼下兵力有多少,我等该如何应对为善?”
杨伏念取过火箸拨了拨炭盆,火星噼啪溅起,映得他眼底明暗不定:“若真是有良策,能解介休之围,我等自当必有厚赏,只是……”
他话锋一转,看向二人,“柏壁败得那般急,二位又是如何在乱军里寻到主上的?”
林元正心中微微一凛,这试探来得如此直接,分明是在考究他们说辞的破绽,而此前仓促间定下的这套说辞,竟没细细琢磨过这些关节。这猝不及防的被这么一追问,倒让他心里泛起几分慌乱。
而刘长宏却是神色自若,仿佛没听出话里的机锋。他大马金刀地坐着,一手随意搭在膝头,另一只手屈起手指,轻轻敲着身前的案几,节奏不疾不徐。
“杨仆射问得是。”他开口时声音不高,却带着几分笃定,“说来也是巧,我等本是晋地人家,此番带着几个猎户进山狩猎,途中听见厮杀声正往南退,恰好撞见主上的人被唐军游骑追得紧,便顺手引了段路罢了。”
刘长宏语气里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倒像是在说一件不值一提的寻常事。他指尖仍在案几上轻轻点着,节奏平稳得看不出半分波澜,眼神却不动声色地扫过大堂内的陈设。
苑君璋眉头皱得更紧,显然在掂量这话的真假。杨伏念捻须的动作顿了顿,目光落在刘长宏身上,忽然问道:“既是进山狩猎,这寒冬腊月的,不知猎杀的是何种走兽?”
这话问得极细,寒冬猎物本就稀少,若答不上来,先前的说辞便成了破绽。
刘长宏却似早有准备,指尖在案几上停了停,笑道:“原是想碰碰运气,打几只野鹿或熊罴,偏巧今日雪大,连野兔都少见。折腾了两日,只得了两只野雉,路上早给主上的亲卫分着吃了。”
他说得随意,倒像是寻常猎户的懊恼。苑君璋紧绷的神色略有稍缓,却没再追问,只是看向尉迟恭,眼神里的疑色仍未散去。
“二位若是不信,且听我细说那日狩猎的情形……”
刘长宏边说边近前,身子略微前倾,声音压得低了些,目光却在二人脸上飞快扫过,“那山鸡藏在石缝里,我等费了老大劲才惊出来,箭矢刚射出去,就听见唐军的马蹄声……”
他刻意放缓语速,将狩猎的细节说得活灵活现,连如何拉弓、山鸡如何扑腾都描述得一清二楚。
苑君璋的眉头渐渐舒展,杨伏念捻须的动作也慢了下来,显然都被这细致的叙述吸引,注意力全落在了他口中的狩猎场景里。
刘长宏看似不经意地抬手拢了拢衣襟,手腕微动的瞬间,藏在袖中的连弩“咻”地射出一支短箭,直取堂侧一名亲卫的咽喉!
那亲卫正凝神听着众人对话,冷不防一道寒光袭来,连呼救都来不及,便捂着脖颈软倒在地,鲜血顺着指缝汩汩涌出。
这变故来得太过突然,苑君璋猛地拍案而起,腰间长刀“呛啷”出鞘:“有诈!”
刘长宏脸上的漫不经心瞬间褪去,手腕再动,又是两支短箭破空而出,解决了另两名亲卫。
林元正与尉迟恭几乎同时拔刀,前者护在刘长宏身侧,后者已堵住了堂门,刀锋映着灯火,杀气骤然弥漫开来。
“尉迟恭!你竟敢背叛主上?”苑君璋怒吼声中,眼角余光瞥见尉迟恭拔刀的瞬间,终于明白过来,这场看似平顺的入城,从一开始就是场诈降行刺的局。
杨伏念虽无刀兵,却猛地掀翻案几,借着木桌掩护后退半步,目光在倒地的亲卫与刘长宏袖间闪烁的弩箭上一扫,沉声道:“果然有诡!你们是李世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