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弱者也在流血流汗啊。”池序转过身,目光里忽然多了些张三看不懂的东西,像是见过无数兴衰的疲惫,又像是藏着某种信念的执拗,“前辈您看这殿外的桂树,根在土里,花在枝上。根若烂了,花再艳也开不久;枝若太盛,根吸不到养分,树也活不长。法要是只护着开花的枝,不管扎根的土……”
他没说完,但意思已经很明白。
张三望着刻石上“执法如山”四个字,忽然觉得那四个字像是在嘲笑自己。他想起百年前那个偷灵石的孤儿,后来在矿场成了采矿好手,每年都托人给执法殿送块最大的灵石,说是“还当年的债”;也想起那个被他放过的世家子,三年后面壁结束,竟真的改了性子,成了教坛上的好先生。
执法殿的青铜灯盏悬在梁上,灯油凝结成半透明的琥珀色,映得张三的脸像块淬了冰的铁。他指尖落在案几的《稷下法》刻本上,指腹碾过“乱序者斩”四字,声音平直得像在念条文:“你问的,太多了。”
池序银发垂肩,那张美得近乎妖异的脸上没了之前的嬉皮,只余坦然:“晚辈只是觉得,法若不明根由,与刻着字的石头无异。”
“法的根由,就是秩序。”张三抬眼,眸子里没有波澜,仿佛在陈述天有日月这般公理,“第一代殿主立法定制,不是为了讨谁欢心,是为了让稷下能站到今天。”他指尖在刻本上划过,“偷灵石的杂役与偷丹药的世家子,罚得不同,因他们破坏的秩序轻重有别——杂役偷灵石,乱的是库房规矩;世家子偷禁术,乱的是学宫根基。”
“按前辈的意思,法是秤,却要看称量之物的分量?”池序追问,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锋锐。
张三没答,转而看向殿中那尊青铜獬豸像——独角,羊身,双目圆睁,是执法殿的镇殿之宝。“獬豸辨善恶,却不辨强弱。但秩序的根基,是让强不欺弱,弱不犯强。”他的声音依旧平直,“世家子有家族牵连,罚重了会牵动学宫与世家的平衡;杂役无依无靠,罚重了会让底层学子寒心。这不是双标,是维稳。”
司空会会在椅上晃着脚,瓜子壳堆了半桌。她跟了张三千年,还是头回见有人敢这么跟他掰扯法度,更奇的是,张三居然没直接把人扔去关禁闭。
“维稳?”池序笑了笑,银发在灯光下泛着冷光,“那要是有一天,强的为了自己的平衡,把弱的逼到活不下去呢?法还护着强吗?”
张三的指尖停在刻本的某一页,那里记载着三百年前的一桩旧案:某家族少主在学宫杀了三名普通学子,最终只被判禁闭百年。当时的执法殿主,正是张三。
“那三名学子,擅闯圣地专属的演武场,先动的手。”他忽然开口,语气没什么起伏,却像是在解释,又像是在自我确认,“法护的是守序者,不管强弱。”
“要是序本身就偏了呢?”池序向前一步,玄色衣袍扫过地面的青砖,“就像这执法殿的地砖,左边铺的是和田玉,右边是普通青石——走玉砖的永远是世家子,踩青石的只能是没有背景的平民。这序,难道就该一直守着?”
张三终于从刻本上抬起眼,目光落在池序脸上。那双眼依旧没什么情绪,却像有两柄无形的刀,要剖开这少年的心思。“你想说什么?”
“晚辈不想说什么。”池序摊手,笑容里带了点狡黠,“只是觉得,前辈执掌执法殿千年,该比谁都清楚——法要是只盯着眼下的序,早晚会被序里攒下的怨怼撑破。”
殿内静了片刻,只有青铜灯盏偶尔发出“咔”的轻响。
张三忽然站起身,玄色袍角扫过案几,带起的风让池序鬓边的银发微微颤动。他没看池序,径直走向殿门,手按在门环上时,才淡淡道:“执法殿的法,是稷下的法。稷下要它变,它便变;稷下要它不变,谁也动不了。”
这话听着像逐客令,却没赶人。
池序望着他的背影,忽然笑道:“前辈刚才摸的那页旧案,后来那世家少主禁闭期满,出去就被人废了修为。听说动手的,是个没背景的散修,当年那三名学子的同乡。”
张三的手顿了顿,没回头,也没接话,只是推开了殿门。外面的桂香涌进来,混着点秋日的凉意。
“送客。”他对司空会会说了句,便迈步走了出去,玄色的身影很快融进廊下的阴影里,像从未出现过。
司空会会撇撇嘴,踢了踢池序的脚踝:“听见没?送客。”
池序没动,只是望着张三消失的方向,指尖无意识地敲着自己的膝盖,像是在算什么。过了半晌,池序微微一笑,笑得倾国倾城,自言自语说道,“算了,我的任务完成了,剩下的,看你的了!·”
“人分三六九等,地位有高低贵贱,付出的有多有少,得到的却不一样,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公,怎么会有所谓平等!或许你说的不错,平等是假的,对等才是关键!”
池序站在原地没动,但身形逐渐隐没在虚空之中!
司空会会看着他的背影,又瞥了眼张三离去的方向,忽然抓起一把瓜子,用力磕了下去——这俩人,一个比一个怪。
殿内的青铜獬豸像,依旧睁着圆眼,仿佛将刚才的对话,都记在了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