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如龙捧着拳谱,指尖有些发颤。他突然明白,秦老头让他别来站桩,老周教他揽雀尾,都不是偶然。这些在城中村不起眼的角落里讨生活的人,正用他们自己的方式,把一些更重要的东西传递给他。
这时,巷口传来拐杖敲击地面的声音,笃,笃,笃,越来越近。秦老头拄着拐杖站在晨光里,空荡荡的左袖在风里轻轻晃着,看见他们,没说话,只是用没残的手对着李如龙举了举,像是在打招呼。
老周笑了,往炉膛里添了块煤。“得,正主来了。估计是担心你这小子被人打趴下,特意过来看看。”他往李如龙手里塞了套刚做好的煎饼,“快去吧,秦老头那脾气,等久了要骂人。”
李如龙拿着煎饼,往巷口走去。晨光穿过巷子里的电线,在地上投下交错的影子,像一张巨大的网。秦老头看着他,金牙在阳光下闪了闪,突然用拐杖往地上敲了三下,节奏分明,像是某种信号。
李如龙想起昨夜拳馆里的节拍,下意识地沉肩坠肘,摆出了站桩的姿势。阳光落在他身上,汗水折射出细碎的光,他知道,接下来要面对的,可能比王老板的钢管更难对付,但此刻他心里很稳,就像站在秦老头说的那片水里,脚下有根,身上能晃,却倒不了。
秦老头满意地点点头,转身往拳馆的方向挪去,拐杖敲击地面的声音,笃,笃,笃,在晨光里传得很远,像在为他引路,又像在为他加油。李如龙跟在后面,手里的煎饼还冒着热气,混着巷子里的豆浆香,在空气里弥漫开来,带着股让人踏实的味道。
秦老头的拐杖在青石板路上敲出的声响,像是在给李如龙的脚步定调。两人一前一后走着,晨光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在墙根处交叠又分开。快到拳馆时,秦老头突然往旁边的岔路拐去,那是条更窄的巷子,尽头堆着废弃的建材,据说是以前拆迁时剩下的。
“知道这堆破烂里藏着什么吗?”秦老头用拐杖指着那堆钢筋水泥,声音里带着点神秘。李如龙摇摇头,他每天从这路过,只当是堆没人管的垃圾。秦老头弯腰,用拐杖的铁头在一块断砖底下撬了撬,砖头上的水泥簌簌往下掉,露出个生锈的铁盒。
“拿着。”秦老头把铁盒踢到李如龙脚边,自己则往巷口挪了两步,像是在放风。铁盒沉甸甸的,打开时发出“嘎吱”的响声,里面铺着块红布,包着个巴掌大的铜制令牌,上面刻着“形意”两个字,边缘磨损得厉害,却透着股冷冽的光。
“这是……”李如龙的指尖刚碰到令牌,就觉得一股凉意顺着指尖往上窜,像触到了块冰。
“我师父传下来的。”秦老头的声音低了些,“当年他就是凭着这块令牌,在北方拳场里闯下的名号。后来他没了,就给了我。”他顿了顿,拐杖在地上敲了敲,“王老板那孙子,当年最想抢的就是这东西,觉得有了它就能镇住场子。”
李如龙把令牌攥在手里,铜面冰凉,却奇异地让他心里更稳了。“秦叔,您这是……”
“不是给你,是让你暂时拿着。”秦老头打断他,“王老板要是敢带人拆拳馆,你就把这令牌亮出来。他要是还认点江湖规矩,就得掂量掂量。”他往拳馆的方向看了看,“不过你记住,令牌镇得住的是懂规矩的人,镇不住白眼狼。真要动起手来,还得靠自己身上的功夫。”
回到拳馆时,里面已经有人了。是几个常来的老拳友,都是附近工厂退休的工人,平时爱凑在一起打打拳、聊聊天。看见李如龙,带头的张大爷往旁边挪了挪,给他腾出块地方。“听说你昨天把黄毛那伙人收拾了?”张大爷的嗓门洪亮,震得人耳朵嗡嗡响,“好小子,有咱们拳馆的血性!”
李如龙刚想说话,就被秦老头用眼神制止了。“老东西们闲得慌,就知道瞎传。”秦老头往躺椅上一坐,“赶紧练练你们的,别等会儿王老板真来了,一个个吓得腿软。”
这话一出,几个老头反倒笑了。“秦哥,你当我们还是当年那伙愣头青?”张大爷活动着胳膊,关节发出“咔咔”的响声,“真要拆拳馆,先从我这把老骨头碾过去。”他年轻时练过举重,虽然现在背有点驼,但胳膊上的肌肉还结实得很。
李如龙没加入他们的闲聊,走到沙袋旁,拿出老周给的那本《太极十三势详解》。晨光从窗户缝钻进来,刚好落在“揽雀尾”那一页,上面的批注密密麻麻,字迹和老周现在的很像,却更有力道。他试着按照上面的图示调整姿势,手腕转动的角度、腰胯拧转的幅度,都比昨天老周教的更细致,练着练着,就忘了时间。
直到巷口传来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他才猛地回过神。拳馆里的笑声戛然而止,几个老头都站了起来,张大爷下意识地往李如龙身前挡了挡。秦老头慢慢坐直身体,空荡荡的左袖垂在膝头,没说话,却像块压舱石,让人心定了些。
三辆黑色轿车停在拳馆门口,车门打开,下来十几个穿着黑西装的人,个个身材高大,腰里鼓鼓囊囊的,一看就藏着家伙。黄毛跟在一个穿白色西装的中年男人身后,脸上带着得意的笑,指着拳馆的门:“王老板,就是这儿,那小子就在里面!”
中年男人没看黄毛,目光落在拳馆的招牌上。招牌是块掉漆的木板,上面“聚义拳馆”四个字还是秦老头当年写的,笔锋遒劲,透着股硬气。“秦叔,多年不见,您倒是越活越回去了。”王老板的声音不高,却带着股说不出的傲慢,他往门里走了两步,目光扫过李如龙,像在看一件无关紧要的东西,“这拳馆,您开了快二十年了吧?也该换换样子了。”
秦老头没起身,用拐杖往地上敲了敲:“我当是谁,原来是阿武啊。当年你爹送你去省队,临走时怎么跟你说的?”王老板的脸色变了变,他爹是老拳师,当年在圈里很有声望,可惜死得早。“秦叔,时代变了。”他避开秦老头的话,“我给您十万,这地方让给我,够您养老了。”
“十万?”张大爷笑了,“王老板现在是大人物了,忘了当年在这拳馆蹭饭吃的时候?那时候您兜里比脸都干净,秦哥给您一个馒头,您能记到现在不?”
王老板的脸彻底沉了下来:“别跟我提当年。识相的,赶紧把东西搬出去,不然别怪我不念旧情。”他挥了挥手,身后的黑西装就要往里冲。
“等等。”李如龙往前站了一步,手里攥着那块铜令牌,“王老板,您认识这东西吗?”他把令牌举起来,晨光刚好照在“形意”两个字上,反射出的光刺得人眼睛疼。
王老板的目光落在令牌上,瞳孔猛地一缩,脚步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你……你从哪弄来的?”他的声音有些发紧,当年他爹最敬重的就是秦老头的师父,常说那是真正的武林前辈。
“秦叔给的。”李如龙看着他,“他说,懂规矩的人,见了这令牌,就知道该怎么做。”
王老板的脸色变了又变,目光在令牌和秦老头之间来回转。黄毛在旁边急了:“老板,别跟他们废话!一块破牌子而已,能当饭吃?”他刚要往前冲,就被王老板喝住了。
“闭嘴!”王老板的声音带着怒气,显然黄毛的话戳到了他的痛处。他盯着秦老头,眼神复杂:“秦叔,您非要跟我对着干?”
“我不是跟你对着干。”秦老头缓缓开口,“这拳馆,是给像李如龙这样的年轻人留个去处。他们有力气没处使,来这儿练练拳,总比出去打架闹事强。你当年不也是这样过来的?”
王老板沉默了,手指在裤兜里攥得发白。他想起自己小时候,爹没时间管他,他就整天在外面惹事,是秦老头把他拉到拳馆,教他站桩,说“把力气用在正道上,才叫真本事”。后来他去省队,秦老头还塞给了他五百块钱,说“穷家富路”。
“我再给您三天时间。”王老板突然转身,往轿车走去,“三天后,我来搬东西。”他的声音比刚才低了些,像是下了很大决心。黄毛还想说什么,被他一个眼神瞪了回去,只能悻悻地跟着上了车。
黑色轿车驶远后,拳馆里的人都松了口气。张大爷拍着李如龙的肩膀,笑得合不拢嘴:“好小子,一块破牌子就把那孙子镇住了,有你的!”
秦老头却没笑,从躺椅上坐起来,脸色有些难看。“别高兴得太早。”他用拐杖敲着地面,“王老板那眼神,不是服软,是在憋坏主意。这三天,咱们得做最坏的打算。”
接下来的三天,拳馆里的气氛有些凝重。李如龙除了帮老周看早点摊,剩下的时间都在拳馆练拳,秦老头和几个老拳友轮流在门口守着,生怕王老板突然带人来。老周也来过两次,每次都提着一兜刚出锅的糖糕,说“吃点甜的,心里亮堂”,临走时总会塞给李如龙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太极的招式要点,字里行间透着股担心。
第三天傍晚,夕阳把拳馆的影子拉得很长,王老板没来。李如龙松了口气,觉得可能是自己想多了。秦老头却坐在躺椅上,眉头紧锁,手里的烟抽了一根又一根。“不对劲。”他把烟蒂摁在地上,“王老板不是会轻易放弃的人,他肯定在等什么。”
话音刚落,巷口就传来了警笛声,由远及近,最后停在了拳馆门口。两个警察走进来,目光在拳馆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秦老头身上。“有人举报这里聚众赌博,我们要搜查。”带头的警察亮出搜查证,语气严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