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镜的镜面开始龟裂,无数青铜碎片从海底升起,围绕着纳煞镜旋转。碎片中浮现出天顺帝的悔恨、陈敬之的痛苦、少年的迷茫……所有与镜子相关的情感都在光柱中交融,化作温暖的金光。
“融合之后,你们会彻底消散。”陈砚的眼角渗出泪水,纳煞镜的青光中,阿芷的笑脸与其他镜灵的虚影相互告别,“这样值得吗?”
镜中传来无数声音的共鸣,像千万人同时点头。巨镜的最后一块碎片融入纳煞镜时,海面突然平静下来,光柱化作漫天光点,落在海面上,化作无数发光的鱼,往远方游去。
沉镜岛的轮廓渐渐消失,海底只剩下平静的海水,倒映着蓝天白云,像一面最纯净的镜子。纳煞镜落在陈砚手中,镜面变得透明,里面的记忆光轮正在缓缓消散,那些被吸收的魂魄化作点点星光,飞出镜面,往轮回的方向飘去。
“结束了?”阿依的声音带着恍惚,她看着手中的忘川水,水面对自己的倒影正在微笑,那笑容里没有了之前的警惕,只有释然。
陈砚摇摇头,纳煞镜的透明镜面中,突然映出个模糊的人影,正站在遥远的海岸线上,手里拿着半块青铜镜碎片,碎片的纹路与纳煞镜的饕餮纹如出一辙。
“还有最后一个碎片。”陈砚握紧透明的镜子,镜面的温度透过掌心传来,像某种约定,“在中原的洛水之畔,那是最初的碎片,也是最后的执念。”
阿依将羊皮卷收起,重新升起船帆:“洛水有洛神祠,传说祠里的青铜镜能照见人的初心。祖父说,那才是所有镜子的源头,是造镜人留下的最后念想。”
船调转方向,朝着中原的方向驶去。纳煞镜在陈砚掌心轻轻颤动,透明的镜面中,无数过往的画面正在快速闪过:皇陵的血腥、都城的阴谋、西域的风沙、草原的火焰、东海的浪涛……最终定格在洛水的波光里。
陈砚知道,这场旅程的终点就在眼前,但守护的使命才刚刚开始。洛水之畔的那面铜镜,藏着造镜人的初心,也藏着镜子最本真的力量——它照见的不是罪孽,不是未来,而是每个执镜人心中最纯粹的渴望。
远处的海面上,那些发光的鱼正在跳跃,它们的影子在海水中连成线,指向洛水的方向,像在为他们引路。陈砚抬头望向天空,一群海鸥正排着队飞过,翅膀在阳光下划出的轨迹,与纳煞镜透明镜面中的纹路渐渐重合。
通往洛水的路,还很长。而洛神祠里的那面青铜镜,已经在香火中睁开了眼睛,镜面中映出个模糊的身影,正一步步从历史的尘埃中走出,手里握着半块青铜镜碎片,碎片上刻着两个字——“等待”。
船入洛水时,已是暮春。两岸的垂柳将绿影浸在水里,随波晃出细碎的光斑,倒让陈砚想起沉镜岛海面的流光。纳煞镜在袖中泛着温润的光,透明镜面里,洛水的波纹与记忆光轮的残影渐渐重叠,像幅流动的画。
“洛神祠在upstream的浅滩上。”阿依收起船桨,指着远处芦苇荡中的飞檐,“当地人说祠里的铜镜是洛神的妆镜,能照出人心底的‘最初’。去年有个书生对着镜子哭,说看见自己年少时立志做清官的模样,回去就把贪来的银子都散了。”
陈砚望着那片芦苇荡,识海泛起极轻的涟漪。记忆光轮的碎片里,浮现出个穿麻布衣裳的工匠,正蹲在洛水边打磨青铜,镜面映出他满是老茧的手,掌心刻着个“守”字。这画面一闪而逝,快得像错觉。
“是造镜人。”陈砚按住袖中的纳煞镜,镜面突然清晰起来,映出祠堂的全貌:朱红的门漆剥落了大半,院里的老槐树缠着红绳,树底下摆着个石案,案上的青铜镜蒙着层薄灰,边缘缺了个角——正是纳煞镜缺失的最后一块碎片形状。
船穿过芦苇荡时,惊起无数白鹭。祠堂的门虚掩着,推开门的刹那,一股淡淡的铜锈味混着檀香扑面而来。案上的铜镜在夕阳下泛着微光,镜面中央的洛神纹样已经模糊,缺角的地方却隐约有金光流转,与纳煞镜的透明镜面产生共鸣。
“它在等你。”阿依的手指拂过案上的香灰,灰里嵌着些细小的青铜屑,“这些年肯定有人想补全镜子,只是都没成功。”
陈砚走到石案前,纳煞镜自动从袖中飞出,悬停在青铜镜上方。两面镜子的缺角慢慢靠近,接触的瞬间,金光如蛛网般蔓延,祠堂的梁柱突然渗出墨色的汁液,顺着木纹流淌,在地上汇成无数个“罪”字——那是所有镜子吞噬的怨念,此刻都被这股力量牵引出来。
“是造镜人的‘守心咒’。”陈砚的识海剧烈震颤,记忆光轮的最后碎片终于归位,拼凑出完整的画面:三百年前,陈敬之的师父,也就是这位无名工匠,在洛水边铸镜时,故意留了个缺角,注入自己的本命精血,立下咒言——若镜子为恶,缺角便会吸纳怨念,等待能终结罪孽的人。
镜面突然映出工匠的身影,他正对着铜镜叹息:“我造镜是为照妖邪,怎料人心比妖邪更甚。”话音未落,镜中冲出无数黑影,将他拖入镜面深处,工匠最后伸出的手,掌心“守”字在金光中格外醒目。
“他被自己造的镜子吞噬了。”阿依的声音带着不忍,祠堂的地面开始震动,那些“罪”字突然活过来,化作无数墨线,缠向两面镜子,“怨念要阻止它们融合!”
纳煞镜的透明镜面突然变得浑浊,里面浮现出天顺帝的狂傲、祭司的贪婪、少年的偏执……所有被终结的恶念都在挣扎,仿佛不愿被彻底净化。陈砚的掌心同时亮起龙形印记与镇魂钥,两道金光注入镜面,浑浊渐渐澄清,露出底下工匠平静的脸。
“守心咒,需以心换心。”工匠的声音在祠堂回荡,墨线突然转向,缠向陈砚的手腕,“你愿用自己的魂魄,镇压这最后一丝怨念吗?”
陈砚的识海传来撕裂般的疼痛,他看见自己的魂魄正被墨线拽向镜面,一旦进入,就会永远困在镜中,成为新的“守镜人”。记忆光轮中,阿芷的笑脸、老道士的罗盘、阿依的弯刀……所有温暖的画面都在劝他退缩。
“我愿意。”陈砚的声音异常平静,他看着石案上的青铜镜,镜中自己的倒影与工匠的身影渐渐重合,“但不是以魂魄为祭,是以信念为誓。”
他猛地将掌心按在两面镜子的结合处,归墟符的金光与守心咒的金光融为一体,形成个巨大的“守”字,将所有墨线牢牢锁在中央。墨线发出凄厉的尖叫,在金光中渐渐消融,化作点点星光,渗入镜面——那是怨念被净化的模样。
祠堂的震动渐渐平息,两面镜子终于完全融合。新的纳煞镜悬在半空,镜面一半是透明的纯净,映着蓝天白云;一半是青铜的古朴,刻着洛神纹样,缺角处的“守”字金光流转,像颗跳动的心脏。
工匠的身影在镜中微笑着消散,留下最后一句话:“镜子是人心的影子,影子不会消失,只会随光而变。”
陈砚接住落下的纳煞镜,镜面突然映出远方的景象:千里之外的都城,某个官宦人家的小姐正在对着铜镜描眉,镜中突然闪过个青黑色的影子;西域的集市上,个胡商正售卖能照见财宝的小铜镜,镜面深处藏着只贪婪的眼睛;东海的渔船里,渔夫用破碎的铜镜当诱饵,镜光引来的鱼群中,有条鱼的眼睛是青铜做的……
“怨念从未消失。”阿依看着这些画面,声音带着了然,“它们只是换了种方式,藏在寻常镜子里。”
陈砚握紧纳煞镜,镜面的温度恰到好处,既不灼热也不冰冷,像握着块有生命的暖玉。他知道,自己永远成不了普通人,只要世间还有镜子,还有执念,他就必须带着这面镜子走下去,像当年的工匠那样,做个沉默的守护者。
祠堂外的洛水泛起粼粼波光,夕阳将水面染成金红。一个穿粗布衣裳的孩童跑进来,手里举着面摔碎的铜镜,哭着说照不出自己了。陈砚蹲下身,用纳煞镜的金光扫过碎片,碎片竟重新拼合,镜中映出孩童惊喜的笑脸,再无半分阴霾。
“镜子修好了。”陈砚将铜镜递给孩童,指尖的“守”字印记与镜背的“守”字产生共鸣,“以后要好好待它,它能照见你的心呢。”
孩童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蹦蹦跳跳地跑向洛水畔。阿依望着孩童的背影,突然笑道:“我们要去哪里?”
陈砚望向远方的地平线,纳煞镜的镜面缓缓转动,映出无数个光点——那是散布在世间的镜子,每个光点都在微微闪烁,像在打招呼,又像在求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