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曹丕才知道,父亲当时说的是,『看,那边有十万头待宰的猪羊,正等我们去吃肉。』
猪羊,吃肉。
最简单的话语,最根本的欲望啊……
没有精美的守御令,没有事无巨细的巡查,甚至没有足够的粮草。
但是那个时候,曹军上下都明白为何而战,为谁而战——
为了活下去,为了跟着那个能带他们活下去、还能带他们吃肉的主公。
所以即便是大斗换成了小斗,也依旧没有崩溃。
当时曹军之中所拥有的气势,是在绝境中淬炼出的求生欲,是被领导者个人魅力与共同利益点燃的火焰。
它不华丽,甚至有些粗糙野蛮,却拥有撕裂一切强敌的力量。
而现在……
曹丕扑上了城墙,任凭冷风掠起他的乱发和大氅。
他缓缓扫过近前邺城高大的城墙,周边林立的旌旗,以及守军的锃亮兵器。
这一切,看上去比当年的曹军强大了何止百倍?
可他听到的,是自己城头上慌乱压抑的呼吸声,是军官色厉内荏的呵斥……
他似乎感受到了一些脚下这座雄城内部的空虚和冰冷。
他的《邺城守御令》写得再完美,也无法将那股曾经属于曹军的『气』,重新注入这已经麻木的躯体。
他的严苛命令,只能催生出应付和欺骗。
他的『冷峻』姿态,只能拉开他与所有人的距离。
骠骑军的战鼓声越来越响,仿佛直接捶打在胸口。
曹丕忽然明白了,也忽然不明白了。
曹军失去了一些东西,即便是表象上他们拥有了更大的城池,更好的武器,更多的赋税,但是一些核心的东西在流逝,在消亡……
那种在绝境中,依旧愿意和追随者共呼吸、共命运,并将求生欲转化为共同目标的可怕能力。
父亲当年面对的是势大的袁绍,但全军是一把淬火的尖刀。
而他现在,拥有看似坚固的邺城,但内里却是一盘散沙。
远方的鼓声,与他记忆深处那属于曹军的沉默而炽烈的行进韵律,渐渐重叠,却又截然不同。
那时的鼓声是心跳,是进攻的序曲。
而现在城外的鼓声,是丧钟。
寒风依旧,却再也带不来大河的水汽与热血的味道,只有漳河干涸河床的尘土味,闻起来就像是掉进了一个名为邺城的坟墓里。
骠骑军的号角声中,曹丕忽然意识到了一点,他不是他的父亲。
而邺城,也永远成不了官渡战场上的那个曹营。
可是他依旧只能在这里,在坟墓里……
曹丕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
……
……
即便是没有曹丕的号令指挥,邺城的防御系统还是本能的运作了起来。
或者说,有没有曹丕的指挥,相差并不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