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那江上的船!”又一位老人忍不住开口,“运砂船吵得人睡不着觉不说,那柴油漏得…江面时常漂着油花子!”
话题一旦被引燃,便不再是余雷能控制的了。老同志们远离权力中心,顾虑较少,积压在心头的真实感受,此刻找到了一个看似偶然的宣泄口,纷纷诉说起来。虽然言辞不算激烈,但每一句平淡的抱怨,都像一记软锤,敲击着“清泉计划”和华美数据编织的假象。
余雷脸色发白,几次想插话引导,都被老同志们自顾自的讲述打断。他焦急地看向秦风,却发现秦风正听得无比专注,不时点头,眼神凝重。
杨小波更是运笔如飞,笔记本上记录得密密麻麻,这些都是来自民间最真实的一手“舆情”!
座谈会终于在一片微妙的氛围中结束。余雷长舒一口气,赶紧上前做总结陈词,极力将话题拉回“感谢”、“肯定”、“展望”的安全轨道,试图为这场意外的“跑题”灭火。
送走老同志们后,余雷擦着额头的汗,对秦风苦笑道:“秦副市长,这些老同志啊,离开岗位久了,了解的情况不一定全面,有时候说话比较随意,您别往心里去。”
秦风看着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老同志们的话,虽然随意,但往往最真情实感。听听没坏处。”他指了指桌上那幅“江泉石鸣”的字,“这字,就留在这儿吧,算是个纪念。”
余雷看着那四个墨迹未干、仿佛带着铮铮之声的大字,只觉得无比刺眼。
回程的车上,气氛沉默。余雷闭目养神,眉头紧锁,显然在盘算如何向上面汇报这次“意外”。杨小波则依旧沉浸在兴奋中,看着笔记本上的记录,眼神发亮。
到了办公室楼下,秦风下车前,忽然对杨小波说:“小波,把今天老同志们提到的具体问题,比如烧塑料的味道大概在什么方位、油花子经常出现在江面哪一段、大概什么时间能闻到,都详细整理出来,形成一份…嗯,就叫《老同志对改善城市人居环境的意见建议》吧,列明时间地点现象。”
杨小波立刻心领神会:“明白!这叫来自群众的宝贵呼声!”
余雷在一旁听得眼皮直跳。这份《意见建议》一旦正式提出,就成了无法忽视的书面记录,像一根软刺,会扎在某些人极不舒服的地方。
办公室里,秦风再次展开那幅“江泉石鸣”的宣纸。墨迹已干,黑色的笔画在灯光下透着沉甸甸的力量。
杨小波好奇地问:“秦副市长,您当时怎么会想到写这四个字?”
秦风看着字,缓缓道:“石头沉默,不代表它内心平静。江泉表面平静,不代表下面没有暗流和巨石。鸣,是声音,是信号,是憋不住了的动静。我们要做的,就是听到这些石头鸣响的声音,把它们记录下来,让该听到的人听到。”
他拿起笔,在那幅字的下方,添上了一行小字落款:
“甲辰年春,于江泉老干部座谈会,聆教有感。”
这行字,将这幅作品的时间、地点、场合牢牢定格,使其不再是一幅普通的书法习作,而成了一次特定事件的见证。
秦风将这幅字卷起,递给杨小波:“找个地方裱起来,就挂在我们办公室里。”
“挂起来?”杨小波有些吃惊,这岂不是时刻提醒着别人今天的“意外”?
“对,挂起来。”秦风语气坚定,“就是要让所有走进这间办公室的人都知道,有些声音,我们听到了。而且,我们记下了。”
墨香依旧淡淡地萦绕在办公室里。
但此刻,这墨香里蕴含的,不再是风花雪月的雅趣,而是沉甸甸的、如同刀锋出鞘前的冷冽寒意。一场看似温吞水的座谈会,已然变成了另一条无声开辟的战线。笔与墨,亦可为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