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痛好像唤回了他的几分神智,那双麻木又混沌的眼睛缓缓聚焦,落在赵敬时那似曾相识却又全然不同的面貌上。
靳明祈颤抖着手,似乎想伸出来,摸一摸眼前这张面孔。
下一刻,孤鸿剑再度入体三寸,长剑捅穿了靳明祈佝偻的身躯,剑尖自他身后探出,带着一串洋洋洒洒的血珠。
靳明祈痛得闷哼一声,只在赵敬时眼底看到了汹涌澎湃的仇恨与快意。
“怀……霜……”
一只手突然抓住了赵敬时。
像是回光返照,靳明祈拼尽最后一丝力量抓住了赵敬时的手腕,双手交叠,在赵敬时来不及反应的错愕中,孤鸿剑在靳明祈的体内斩落,硬生生切断了靳明祈的心脉!
血液与剧痛袭来,靳明祈反倒释出解脱的笑意。
“为什么……要长大呢,怀霜。”
他破碎的喉咙里咳出鲜血:“为什么……时光要流逝呢,阿婉。”
龙案上的金色幕布随风摇曳,落在靳明祈逐渐涣散的眼瞳中,渐渐褪色成白色的纱衣。
七年前,郑念婉正是穿着这样一袭白纱将自己悬上了房梁。
浑浊的泪自眼角滴落,将那白纱化成一场并不寒冷的雪。
那是他此生去过仅有一次的朔阳关,彼时他刚刚登基,一切都没有发生。
朔阳关的天那么高、那么蓝,雪那么大、又那么松软。
他还有雄心壮志,还能雄姿英发,还能跨上战马指点江山,还能与定北军的将士们痛饮美酒。
回过头,他又望见了那个在雪堆后偷看他的、名叫郑念婉的姑娘。
靳明祈喉头一滚,将此生的遗憾与幸福和着性命悉数吞下,跌在他守了一辈子的明黄色龙椅软垫上。
赵敬时抵在那里,半晌都没有动作。
……死了?
结束了?
孤鸿剑从帝王的尸体上抽出,赵敬时一步步后退,跌坐在地上。
结束了,彻底结束了。
拓跋绥、靳怀霄、冯际良、韦颂塘、林禄铎、靳怀霄、靳明祈。
七个人,七条命,七场罪孽,都结束了。
他本以为等到仇恨了结,万事落定,他会迸发出酣畅淋漓的笑声。
他要用笑声唤回枉死之人的魂灵,让他们都能够在九泉之下看清楚,看清楚,血债血偿,因果轮回,报应不爽,所有有罪的人,终于都得到了他们应该有的惩罚。
可是真到了这一步,他守着那一具帝王尸骨,怎么也笑不出来。
他只能呆呆地坐在那儿,眼瞧着鲜血自靳明祈的尸首下蜿蜒流淌,染红了龙椅,染红了长阶,也染红了自己的衣袂。
那一刻,他迟缓地将脸埋进掌纹分明的双手,突然泣不成声。
原来大仇得报的那一瞬,不是快意,不是解脱。
而是孤独与委屈。
赵敬时从未哭得如此撕心裂肺又伤心欲绝。
母后、外祖、小姨、姨父,你们看到了吗?
我让他们赎罪了,我做到了。
但是、但是,哪怕他们死了几千次几万次,你们……再也回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