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对,民间都说,腊月的孩子不怕冷。”
“现在已经是腊月了吗?”靳明祈迷惘地抬起眼,“那快到怀霜的生辰了啊。”
赵敬时终于开了口:“你在叫谁?”
靳明祈仿佛才发现屋子里还有一个人。
那青年身姿高挑、清瘦,还带着些熟悉的轮廓,靳明祈眼睛眯了又眯,褶皱里都充斥着怀疑与困顿。
“你是谁?”他颤颤巍巍地扶着桌案站起来,像是个年逾七十的老者,步履蹒跚又垂垂老矣,“你方才问我什么?”
赵敬时伸手揭下内侍的帽子:“我是谁?是啊,如果他是你的怀霜,我是谁呢?”
靳明祈浑浊的眼睛几乎已经要凑到了他的跟前,他的轮廓才能聚焦于那双不甚明亮的眼,一遍又一遍,靳明祈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下意识往后退了一大步。
“你、你你……不、不对,不对。”
靳明祈抱住头,纷杂的片段在他头脑中胡乱上演,一时是年少时臂弯里的孩童,一时又是风雪中恳求的少年。
“不对,不对!!”他疯癫般凿着自己的头颅,嘶吼道,“我的怀霜明明才那么小,怎么会、怎么会……”
“你的怀霜。”赵敬时将这句话重复了两遍,突然一把薅过靳明祈的龙袍,曾经伟岸的陛下已经不比他高,足以让他居高临下地俯视、声嘶力竭地质问,“你的怀霜?!不是已经被你亲手扼杀在风雪里了吗?!哪里还有怀霜,哪里还有靳怀霜!”
靳明祈目光愕然,像是被他吓傻了。
“八年了,整整八年了!!他的尸骨被埋在清思宫下已经八年了!!!你如今做这副父子情深的模样又要给谁看!!!!”
尸骨两字触碰到靳明祈不敢碰又不忍碰的伤痕,他喉中发出不堪忍受的呻吟声,没等几分脆弱流露,赵敬时猛地一搡,将他重重推倒在地。
下一刻寒光一现,赵敬时拔出孤鸿剑,恨意与冤屈攀至顶峰。
“我是你的嫡长子!为什么不听我解释?为什么不相信我?不让我见我娘最后一面?为什么!!!”
“是你逼死了娘,你知道吗!?因为娘早就知道怀霜案的一切都是你的默许、你的放纵,才导致的这一切!她对你心灰意冷,她不屑与你解释!你就是这样回报她的一往情深,你就是这样做你们的年少夫妻,这就是你的帝后恩爱,这就是你的王道坦途,这就是你的帝王心术!!!”
“你哪来的脸为她上谥号为孝成?又哪来的脸来念我的名字?你配吗?你配吗!你配吗?!”
孤鸿剑一剑刺出,靳明祈贴地一滚,慌乱地躲开了,赵敬时目光猩红,追过去又刺了第二剑、第三剑,剑剑皆落空。
“怀霜……”靳明祈痛苦地呓语,“靳怀霜。”
“他不是靳怀霜,他是靳怀霖,是四殿下!你看看清楚!!”
四殿下?
仓促间掌心抹开红痕,靳明祈下意识抬起双手,看到十指犹在颤抖。
四殿下是谁?他崩溃的精神在想。
方才他抱的人,那双眼,那张脸,明明是他的怀霜。
是他从小捧在手心的怀霜,是他深爱的怀霜。
是他不会长大的怀霜。
“而你所谓的怀霜,你看看他已经变成了什么样子!你看看我已经变成了什么样子!”孤鸿剑已经全无章法,赵敬时完全是提剑胡乱劈砍,靳明祈东躲西藏,东西碎了一地,“你看看我,你好好看看我!!!”
恨就恨了,怪就怪了。
做这些欲盖弥彰又父子情深的戏码做什么?
这不是追悔莫及的父爱,而是一种彻头彻尾的……羞辱。
“咣——”龙案从中被一剑劈断,碎屑飞扬,靳明祈狼狈地摔在龙椅上,赵敬时杀红了眼,提着剑一跃而上,将靳明祈狠狠踩在脚下。
“你把靳怀霖当什么,又把我当什么?你把我娘当什么,又把淑妃当什么?这么些年你不过是在演一场夫妻情深、父慈子孝!醒醒,你该醒醒了!!”
孤鸿剑蓄力刺出,一剑捅穿了靳明祈的肩胛骨,利刃与骨骼交错发出令人胆寒的声响,靳明祈一声惨叫响彻大殿。
“父皇。”赵敬时深深地望着他,鼻尖有水珠滴落,坠在靳明祈惨白的面容上,“你的怀霜早死了,听清了吗?他早就死了。尸骨在清思宫下烂成了一团泥,你再也找不到他了。”
蓦地,靳明祈眼中划过一丝雪亮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