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禾放下茶盏,语气沉了几分。
“你阿耶是天子,天子最忌什么?忌的是臣下结党,忌的是权柄旁落,若是我和你舅父真的‘和睦相处’,事事都能想到一处去,你觉得你阿耶会怎么想?”
他顿了顿,看着李承乾懵懂的眼神,继续说道:“他会想,这两个人是不是连成了一气?是不是想架空皇权?是不是……有朝一日会威胁到你的储位?”
李承乾的眼睛慢慢睁大了,小嘴微微张开,像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
他从未想过,“和睦”竟也会是错处。
“可……可舅父和先生都是忠臣啊!”
他下意识地反驳,声音却小了许多。
“是不是忠臣,不重要。”
温禾的声音很轻,却像一颗石子投进李承乾的心湖。
“重要的是,皇权容不得半分威胁,哪怕只是‘可能’的威胁,你阿耶是从玄武门杀出来的帝王,他比谁都清楚,权臣联手意味着什么。”
车厢里陷入了沉默,只有炭盆里的火星偶尔“噼啪”一声。
李承乾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坐垫上的花纹,脑子里乱糟糟的。
温禾看着他这副模样,没有再往下说。
有些道理,太早说透反而不好,得让他自己慢慢琢磨。
长孙无忌日后必定会成为朝中的顶梁柱,这一点温禾比谁都清楚。
而李世民如今的种种安排,提拔长孙无忌入吏部,让他接手士子游学之事,无疑是在给他铺路,要让他成为制衡关陇、稳定朝堂的重要力量。
若是日后他和长孙无忌真的坐到了高位,还能“携手共进”,那李世民怕是夜里都睡不安稳。
帝王心术,从来都是制衡二字。
让两个有能力的重臣相互牵制,谁也不能独大,才能确保皇权稳固,才能让李承乾这个储君将来顺利接位。
所以,他和长孙无忌,从一开始就注定了不可能真正和解。
今日收下那些礼物,不过是做给外人看的姿态,是告诉长安城里那些盯着他们的人。
他温禾要和长孙无忌与陛下联手了。
至于私下里,那还是算了吧。
他和长孙无忌闹的越大,日后李世民的忌惮便越少。
“先生……”
李承乾忽然抬起头,眼底还有些迷茫,却多了几分似懂非懂的清明。
“是不是……就像先生教我的算术题?两边的砝码,得一样重,天平才能稳?”
温禾笑了,点了点头:“差不多就是这个道理。”
虽然没说全对,但好歹让他明白了什么叫做平衡。
马车外,驾车的李义府耳尖,将车厢里的对话听了个七七八八,默默记在心里。
温禾与李承乾说话的当口,马车已碾过朱雀大街的青石板路,缓缓驶入皇城。
今日轮到他去工部点卯,算算日子,已经歇了好几日,再不去,怕是真要被御史参一本“旷职”了。
下了马车,温禾让李承乾跟着自己往里走。
李承乾虽是第二次来工部,上次却刻意隐了身份,只作寻常小厮打扮。
工部里的小吏和低品官员,要么没见过太子真容,要么只远远瞥过一眼。
此刻见他穿着布衣,跟在温禾身后亦步亦趋,只当是新跟着的小厮,谁也没往深处想。
“嘉颖来了?”
一声略显急切的呼喊传来,阎立德从值房里快步迎出来,连鞋子都没穿整齐,袍角还沾着些木屑。
看他这样子,方才定然是去工坊转了一圈了。
年初了,工部正是最忙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