揽月阁上,夜风温柔,星河低垂,山下是他们亲手参与缔造、充满生机的太平人间,怀中是此生挚爱。这一刻的圆满与安宁,如同窖藏多年的美酒,醇厚绵长,令人沉醉不愿醒。
山庄深处,“百草园”旁一座僻静的竹楼里,灯火未熄。
石昊磊小心翼翼地扶着多罗星澜在铺了厚厚软垫的躺椅上靠好,细致地为她在腰后垫上软枕,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稀世珍宝。
“可有不舒服?今日劳神了。”他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目光落在妻子高隆的腹部。
多罗星澜微微摇头,唇角噙着温柔满足的笑意,手习惯性地抚上圆润的肚腹,感受着里面有力的胎动:“小家伙今日也高兴着呢,踢得欢实。师娘这里,处处都好,连风里都带着安神的花草香。”
她望向窗外祁云山庄宁静祥和的轮廓,“凉州…真如王兄信中所说,成了塞上明珠。谁能想到,几年前还是烽火连天?”
石昊磊在她身旁坐下,宽厚的手掌覆上她抚着腹部的手背,目光深邃而沉稳:“是无数人用血汗浇灌出的安宁,更需用心守护。”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几分,
“师父今日虽未在宴席上多言,但他商队里那位经验老道的向导‘老骆驼’,私下向我禀报,此番归来,在靠近黑石戈壁一带,发现几股行踪诡秘的马匪,不似寻常劫道,倒像是在…测绘地形。
且通往西域腹地的‘驼铃小道’与‘月牙泉径’,近几月莫名不太平,已有两支小商队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多罗星澜脸上的温柔笑意淡去,秀眉微蹙,手下意识护住腹部:“测绘地形?马匪要此物何用?莫非…有人觊觎凉州?”她清澈的眸中闪过一丝警觉。
“但愿是我多虑,”石昊磊眼神锐利如鹰隼掠过原野,“然凉州如今是西北门户,商贸咽喉,眼红者众。西域诸国,也并非皆如你王兄那般与我等交心。明日我便让王五亲自挑选‘夜不收’中的精锐,扮作商队,循那几条蹊跷路径,再探一番!”
他语气斩钉截铁,带着掌控全局的沉稳力量,“太平不易,谁敢妄动,定斩其爪牙!”
山庄另一侧,王五家的小院灯火已歇。
三个精力旺盛的皮小子终是在邱丽娘“狮吼功”的威慑下,被强行按进被窝,此起彼伏的鼾声很快响起。
邱丽娘坐在堂屋灯下,就着昏黄的光线,飞针走线缝补着虎子白日里爬葡萄架刮破的裤腿,嘴里碎碎念着:“一群讨债鬼!没一刻安生!”
王五独自坐在院中石墩上,就着一小碟盐水毛豆,小口抿着烈性的烧刀子。他望着山庄主院方向揽月阁那模糊而温暖的轮廓,又低头摊开自己布满厚茧、疤痕交错的手掌,借着月色看了半晌,忽然低声道:“丽娘,你还记不记得…鹰嘴峡的雪?”
邱丽娘缝针的手猛地一顿,线头差点扎进指尖。她抬起头,昏黄的灯光映着她眼中瞬间翻涌的复杂情绪——痛楚、追忆,最终沉淀为深沉的庆幸与后怕。
“…怎会忘?”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颤,“咱家虎子,就是那年腊月,在鹰嘴峡外头那个透风的破窝棚里生的…冰天雪地,缺衣少食…要不是牧野带着弟兄们杀透重围,硬生生把咱们这些拖累从死人堆里抢出来…”她声音哽住,用力咬断了线头,低下头,肩头微微耸动。
王五沉默着,将杯中辛辣的液体一饮而尽,灼热的暖流滚过喉头。粗糙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一个早已磨得油光发亮、边角破损的旧皮囊。
“是啊,老韩是个有本事的,如今大家能有一个能安生念书、学本事、不用提心吊胆的太平日子。”他浑浊的眼眸在夜色中骤然爆发出鹰隼般冰冷锐利的光芒,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如铁石坠地,
“这凉州城,这祁云山庄…是根了。谁想动它…”他捏紧了拳头,骨节发出轻微的脆响,“老子这把老骨头,还能再豁出去一次!”
夜风穿过院角的竹林,沙沙作响,仿佛在应和着这份沉淀于骨血、永不磨灭的忠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