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瓒单臂撑在榻上,昏黄的烛火映照着他不明的神情,模模糊糊,浑浑噩噩,短暂的激烈情绪后,他并未表现出任何的激进,而只是简单地垂首低眸,思索着这复杂的一切。
忽然,他舔舔嘴唇,用略微沙哑的声音问道:“唐太医,我还有一事疑心。”
唐远不假思索道:“大人请说。”
“先前,我便知道太医是奉陛下之命跟随左右,不只为了庇佑我的安危,也是为了盯着我在幽明府的举动,而现如今,太医平白无故地将此事告诉我,支开了不相干的人,看似警惕小心,实则全无道理……毕竟,唐太医怎么保证,我一定是忠诚之士呢。”
他的突然发问,让唐远哑了声,反复张了几次嘴巴,却发现根本没有任何说辞能够回答裴瓒的疑问。
只能是看着裴瓒抬起来的眼神——那双在惨白病容之下,被衬得格外精明锐利的双眼。
唐远险些喘不过气。
良久之后,他才深呼一口气,说道:“看来,大人的确值得陛下重用。”
唐家世代行医。
不管本家还是分支,都有大把的人为皇帝效力,可谓是整个家族都与皇帝绑在一起。
皇帝的安危处境,直接关系到整个家族的存亡,以至于唐远虽然看起来木讷,实则最是精通宫中地生存之道,也最是把皇帝的安危生死放在心上。
他这几句,已经表明了是皇帝的意思。
说裴瓒的忠诚,夸裴瓒受重用,也不过是皇帝借唐远之口,将调查绿藓一事交给裴瓒去做。
毕竟,这件事如若被人知晓,特别是被皇帝身边亲近的人知道,轻则打草惊蛇,抓不到真正威胁皇帝安危的人,重则动摇大周根基,惹得大周上下惶惶难安。
“我知道了。”裴瓒冷声应下,转而问道,“那解救之法?”
“我会尽力而为。”
尽力而为便是还没有十全十美的办法,只能一点点去试验。
裴瓒看他沉重的神情,和眼底那片无法遮掩的乌青,便也能猜到唐远为了解绿藓药性一事,已经操劳许久,但他并没有说自己或许能寻到解药,甚至是一言不发,一个字都没有透露。
因为裴瓒也有自己的打算。
幽明府涉及沈濯,他也要确认一下,沈濯与此事到底有没有牵扯。
没有最好,他做什么也不必考虑沈濯的处境,如果有……那便另当别论了。
另外,还要仔细想想,这件事该怎么在私底下,不动用一丝一毫的朝廷力量去查清楚,或者说,又该如何在犯了死罪情况下,保全皇帝心尖上的人?
至于皇帝病重可能会涉及到的几年之后的种种,裴瓒暂时分不出心思去思考。
“大人注意身体,切忌多思多虑。”
宫人掌着灯,在寂静无声的长街上走过,拖着两条长长的影子,无声地走向宫门。
早已过了皇宫落锁的时间,只是皇帝并没有留他在宫中的意思,提前就在宫门口吩咐好,裴瓒只验明身份,便被恭恭敬敬地请了出去。
而他一出门,就是早已等候在外是裴家马车,和他的父母双亲。
“瓒儿!”裴母率先发现他,手脚麻利地下车,连忙走到身前,平日里尊贵的夫人此刻满心焦急,一把拽住裴瓒的胳膊,仔细打量着,“宫中遣人传信,说你在长街昏厥,吓得我与你父亲连忙赶来,只是没有办法如果觐见,更没办法瞧你一眼!”
“母亲,无需自责,我什么事都没有。”
“果真?”裴母仍是不放心。
“自然,太医已经替我诊治过了,不过是在寒州忧思过度,回京都后突然清闲下来,身体有些不适应罢了,父亲母亲,别在担心了,陛下也准许我在家休养几日。”
“那就好,那就好,快上车吧,家里煨了参汤,有什么事咱们回去再说。”陪父引着母子二人上了马车。
临行前,裴瓒余光一扫,留意到在角落里也停着驾马车。
不同于常见官员的车架规制,那驾马车略小些,像是寻常商贾人家所用的,不过外观别致,车厢外笼了层红绸,又用金银丝线绣着别致的纹样。
裴瓒掀起小帘瞧了几眼,发现自他们裴家的马车走动后不久,那驾马车也跟了上来。
他心里已有大概,不自觉地蹙起眉头,对外面喊着:“韩苏!进来。”
“少爷有何吩咐?”韩苏探进脑袋。
当着裴父裴母的面,裴瓒不好直接让韩苏去拦人家是车架,只好侧身贴着对方的耳朵,低声说:“你让后面那驾马车别跟了,我不想见他。”
想起沈濯,裴瓒心里一阵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