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林逸缓缓起身,从随身的工具包里取出一件东西——那盏曾悬挂在危楼屋檐下,属于盲眼老妇的油灯残壳。
他没有为灯壳注油,只是将它轻轻放在一片捡来的陶罐碎片上,然后推进了灯阵的中央,紧挨着那块隔离舱残片。
就在灯壳的金属边缘与陶片接触的瞬间,奇迹发生了。
那空无一物的灯壳,竟无火自明,整个壳体泛起一层温润柔和的光晕。
这光不刺眼,却仿佛拥有穿透一切的暖意。
与此同时,麦苗穗苞也发出一阵低沉的嗡鸣,与光晕形成了完美的共振。
它找到了它在等的“灯”。
第二天,林逸没有再去水泵站。
他把自己关在数据中心,调取了整座城市近一个月的夜间电力波动图。
一行行冰冷的数据在他眼中,却组合成了另一幅截然不同的画面。
他惊人地发现,每当城市某个区域的电网出现异常平稳的低谷——这通常对应着大规模集体性失眠或噩梦的报告——那株麦苗根系渗出的黑色液体,便会在错综复杂的地下管网中,逆流一小段距离。
他瞬间明白了。
那些无法被言说,甚至无法被梦境消解的痛苦,正在通过城市的“血脉”——供水与排污管道,自发地寻找着出口。
而麦苗,就是那个最终的汇聚点。
林逸不动声色,他没有上报这个骇人的发现。
他根据数据,锁定了七个痛苦最集中的记忆节点。
随后,他用空相框的玻璃和旧信纸烧成的灰烬,压制了七个手掌大小的无源共鸣器。
这些装置只有一个功能:接收,而非放大信号。
他将它们悄悄设置在了那七个节点的隐蔽处。
第三天夜里,其中一个位于老城区的共鸣器,突然无风自燃。
火焰并非红色,而是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幽蓝色,像一只睁开的鬼眼。
火光没有蔓延,只是在共鸣器表面烧灼出一行歪歪扭扭的焦痕。
当林逸赶到时,火焰已熄,那行字却清晰得令人心悸:“别念我的名字。”
他立刻封锁了现场,将烧毁的共鸣器收回,却没有向任何人汇报。
回到基地,他在自己的笔记本上郑重写下一行字:“它们拒绝被代表,但需要被见证。”
次日,林逸召集了所有曾参与过“静默灌溉”项目的志愿者。
他看着这些眼神中带着迷茫与期待的人,沉声宣布:“从今天起,我们成立一个新小组,代号‘听夜者’。”
他顿了顿,环视众人:“但我们的任务不是去倾听任何具体的声音,正相反,我们要做的,是‘坐成一道墙’。在那些被压抑的记忆和痛苦即将涌出时,成为它们与这个世界之间的缓冲带。”
地底深处,伊凡那断断续续的地脉低语,第一次带上了一丝几不可闻的回音:“……灯……未燃……心已烫……”
这句模糊的话语,却如同一道闪电,劈开了林逸脑中的迷雾。
他彻底断定,唤醒记忆体的关键,根本不在于任何技术或能量,而在于一种他称之为“共痛密度”的东西。
当晚,他设计了一场全新的仪式——“无言守夜”。
十二名“听夜者”志愿者围坐在水泵站的灯阵之外,每个人手中都捧着一枚空荡荡的相框。
他们面朝地面,不言不语,不动不念,仿佛十二尊沉入自我的雕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