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忱下巴本来枕在膝盖上,听见这话后猛然直起了背。
小的时候,无锡的夜空还没现在这么黑。
在梁忱的记忆里,“妈妈”这个称呼一直很陌生,她好像很忙,很少回家,梁怀真要面子,事业又比不过韩胭,就把对韩胭的火气撒在梁忱身上。
他们两人都不带孩子,把梁忱丢给保姆。保姆带的也不用心,偷懒,还势利眼,梁忱从小就是安静的性子,不怎么哭闹,家里两位大人都没发现不对,还是梁忱奶奶有次带着鸡蛋去看孙子才发现端倪。
父母不称职,那就爷爷奶奶带。梁忱有记忆起他就待在无锡,一年见不到几回亲生父母,奶奶买了个背篓,去哪儿都背着他。
爷奶感情很好,也很宠梁忱,总说他们孙子眼睛漂亮,笑起来像住了星星,于是起了小名叫星星。
这是他们三人偷偷藏起来的小秘密,谁都没告诉。
梁忱对梁怀真印象最深的那一年,是他和韩胭离婚,梁忱刚准备上小学的年纪,才三十多岁的男人带着助理来接他,说要把他接回苏州。
说话也没前几年那么激进了,还带了很多礼物。爷爷奶奶都以为他是工作稳定下来,想通了,知道自己以前干的事有多糊涂,想把孩子接到身边带着。
梁忱也这么以为。
他以为自己终于要有爸爸了。
可很快他就发现,梁怀真把他接回来,只是为了搭上韩松崖的关系。每次放假,梁怀真都会让人把他送去韩家。
韩松崖很严肃,梁忱一开始并不喜欢他,还很害怕,夜里总是哭,哭着喊爸爸。那时他并不知道韩松崖有多厌恶梁怀真,连带着对这个总是哭的外孙也没什么好感。
后来他就不怎么哭了,因为他知道梁怀真始终不会来接他。
于是时光流逝间,“爸爸”这个词在梁忱嘴里也变少了,他长得越来越像韩胭,韩松崖思念女儿,把对韩胭的感情悉数倾注到梁忱身上。
他开始对梁忱好,教他昆曲,教他弹唱,小孩子其实很容易满足,谁对他好,他就高兴,一高兴,就会忘记所有不愉快的事。
但没过几年,韩松崖就去世了。梁怀真新娶了媳妇,江含瑛带着杨隅进梁家那天,梁忱站在房间的阳台上看着他们。
梁怀真事业越做越大,房子换了好几套,最后花了大价钱,托了不少关系,买下这栋小别墅。
院子里,梁怀真一手搂着新婚妻子,一手牵着儿子,脸上是梁忱从未见过的笑容,声音温和:“阿隅,从今天起,你就姓梁了,你得改口,叫我爸爸。”
少年梁隅懵懂抬头,察觉头顶有一道视线。
他牵着梁怀真的手,好奇问:“爸爸,那是谁呀?”
梁怀真也抬起头望去,却冷了神色:“那也是爸爸的儿子。”
江含瑛说:“小隅,快叫哥哥。”
梁隅于是笑起来:“哥哥,我是梁隅,从今以后我们是一家人了。”
说来巧合,梁隅和梁忱同一天出生,前者是中午,后者是晚上,明明比梁忱大,江含瑛却让他叫哥。
家里多了两个人,梁忱反而不怎么喜欢在家待了。
他背着吉他到处跑,在外面一待就是一整天。没人知道,也没人关心那些天里他都干了些什么。
梁隅和梁忱一个学校,他很聪明,刚转学就拿了班里第一,梁怀真特意推了应酬回来给他庆祝。
他们庆祝的时候,梁忱没有去,把自己关在屋里弹琴。
反复弹琴。
后来梁忱就转去无锡了,无锡六中,在那里,他遇到了潘允文——在梁忱很小很小的时候,他们一起玩过。
那时梁忱已经不记得他了,但潘允文人机灵,见到他的第一眼就把他认出来了。
青春期的男生都慕强。
像梁忱这种长得好看,性格酷,唱歌好听,会弹吉他……诸多优点加身,足以虏获一众粉丝。
潘允文就是其中之一。
身边忽然多出些“朋友”,梁忱还有些不习惯。离开梁家和梁怀真后,他话没那么少了,偶尔也会参加一些同学间的聚会、晚会表演。
但真正跟他玩得好的还是只有潘允文。
高二那年暑假,他想组支乐队,被梁怀真知道停了他的卡。梁忱用身上最后的钱买了去无锡的票,提前从梁家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