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位可知,陛下当初为何定要查抄太岳公家产,甚至几乎要开棺戮尸?”
“真是因朝廷明发谕旨中所言的:贪墨、专权?”
“还是王世贞老盟主所评:器满而骄,群小激之,虎负不可下,鱼烂不复顾?”
“或是如后人所揣测的那般,因太岳公当年管教过严,物极必反,致使陛下心生怨怼,蓄意报复?”
李文渊摇了摇头,语气斩钉截铁:“都不是!”
“根子在于,陛下要收权。”
“在于那些在太岳公执政时被压制、被贬斥的臣子,亟需重返权力中心,并借机反攻倒算。”
“两股力量合流,才必要将太岳公彻底打倒,永世不得翻身。”
“只不过……这活儿干得实在太糙,吃相太难看了些,陛下也太过心急了。”
李文渊的目光扫过吴允文和周慕雅,带着一丝讥诮。
“你们想要为太岳公平反?”
“那因太岳公一案而被牵连罢黜、流放、乃至杀头的官员,是否也要一并平反?”
“既认太岳公无罪有功,那他当年推行的诸多新政,是否也都是对的?”
“被废黜的政策,是否都该恢复?”
“这些关节,你们可想通了?”
“若没想通,便想靠着几封书信、几分民意去裹挟朝廷?”
李文渊嗤笑两声:“莫说是你们,便是太祖高皇帝、太宗文皇帝复生,若无刀兵在手,恐怕也难令今上和满朝诸公低头!”
“依我之见,吴兄、周兄,若真有心,不如现在就去寻访些得道的真人,学学养生延寿之术,或许能熬到陛下龙驭上宾,新君登基。”
“待到那时,如今这批因倒张而显赫的臣子失了势,太岳公的案子,或许才有平反的可能。”
“想在万历朝平反?”
李文渊摇了摇头,语气带着几分无奈的嘲讽,“诸位倒不如写信给通政司,劝劝陛下还是先临朝视事吧。”
话说到这个份上,气氛一时有些凝滞,众人也不好再继续这个话题。
周慕雅有些尴尬地干咳一声,机灵地转移了话题。
他压低声音,带着几分神秘兮兮的语气问道:“说起来,陛下久不视朝,陛下说因为足疾深重,痛楚难忍。”
“可市井流言皆传,陛下是贪恋后宫享乐,怠于政事。”
“这流言还是从朝中大臣府里传出来的。”
“二者孰真孰假?”
“后人不是挖……咳,考古了陛下皇陵吗?”
“他们有没有查验出来,陛下是否真有足疾?”
李文渊没有直接回答这个敏感的问题。
他只是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转而说道:“诸君可知近日京城里流传起一则新的谚语?”
“名曰:京师十可笑。”
顿了顿,李文渊慢悠悠地吟道:
“光禄寺茶汤,太医院药方,神乐观祈禳,武库司刀枪,营缮司作场,养济院衣粮,教坊司婆娘,都察院宪纲,国子监学堂,翰林院文章。”
众人先是一愣,随即品出其中辛辣的讽刺意味,不由得哄笑出声。
这十件事,件件都指向了朝廷相关部门名不副实、徒有其表的尴尬现状。
待笑声稍歇,李文渊才不紧不慢地接着说道:“要我说啊,如今这世道,某些官员嘴里的官话,恐怕还不如秦淮河画舫上那些女校书们的软语温言来得可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