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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九 罪(第1页)

周汾漪来到了现世的布宜诺斯艾利斯,魔刀“逆道冥煞”的咒灵依旧在如影随行。

他希望这一切是梦,想离开过去的一切,他成为一名“职业溜狗人”。他请神父为自己赐福,额头刺上了十字,他本来修佛,修炼《血菩提大悲劫》,曾相信家人们都去了西方极乐世界,现在他信仰了“七神教”。

一个人,人格和行为习惯的改变,来自于:上刀山,下火海,滚油锅,撞过的南墙,买不到的后悔药,霜刀雪剑,千刀万剐,游不过去的泪海。

布宜诺斯艾利斯的黄昏总带着股霉味,像被泡湿的老报纸,黏在皮肤上。周汾漪站在科连特斯街的转角,影子被路灯拉得老长,像根断了线的风筝线,晃得人眼酸。他摸了摸后颈那道十字形的刺青,墨色已经晕开些,像滴化在宣纸上的血,那是神父用圣水混着朱砂点的,说能镇住他身上的脏东西。

脏东西是指那柄刀。

逆道冥煞就挂在腰后,刀鞘是黑铁打的,刻满歪歪扭扭的符咒,此刻正贴着他后腰发烫。他知道那是咒灵在动——自从三年前在滇南的破庙里砍断那尊青铜妖像,这柄刀就没安生过。那时他还是个念着《血菩提大悲劫》的小和尚,木鱼敲得比晨钟还响,总想着等修够了功德,阿娘在极乐世界的莲花座下就能多碗热汤。

可极乐世界没等到,倒是等来了这柄刀。

“呜——“

身边传来低吠,周汾漪低头,见是那只花斑土狗,正用湿漉漉的鼻子拱他沾着泥的手背。他给这狗取名“阿黄“,是三个月前在雷科莱塔公墓捡的,当时它正扒拉着座荒坟上的野菊,爪子上沾着暗红的土,像极了。。。他猛地顿住,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褪色的蓝布衫下摆。

阿黄用脑袋蹭他的膝盖,他就蹲下来摸它的耳朵。这是他现在唯一能说的话——手语。拇指压在食指根是“饿“,掌心向上摊开是“走“,食指在太阳穴转圈是“阿黄乖“。狗通人性,总把他摸耳朵的动作认成夸奖,于是摇着尾巴往巷子里跑,脖颈上的铜铃叮铃作响,倒比他从前敲的木鱼热闹。

溜狗的活计是神父介绍的。老神父说这城里的人爱养狗,却没几个有耐心,他这样的哑巴反倒让人放心。周汾漪点头,用袖口擦了擦阿黄的嘴,看它叼着牵引绳往家跑——说是家,不过是雷科莱塔区一间租来的阁楼,窗户对着电车轨道,夜里总响着叮叮当当的噪音,倒比他从前在破庙听的晨钟好眠些。

阁楼里堆着半袋狗饼干,墙角摆着尊褪色的七神教圣徽。那是他上周在圣特尔莫区的旧货市场买的,青铜铸的,刻着七张人脸,眉眼都朝着中央的金色太阳。卖货的老女人说这是从潘帕斯草原上的废弃教堂里挖出来的,他摸着圣徽上冰凉的纹路,突然想起从前在佛前烧的香——都是白的,可这圣徽上的金漆,红得像。。。血。

“叮——“

电车碾过轨道的声音惊醒了周汾漪。他抱起阿黄往楼下跑,路过镜子时瞥了眼自己:眼尾有道疤,是去年冬天被喝醉的酒鬼砸酒瓶划的;嘴角有颗痣,从前总被他用香灰遮住,现在却任它黑着,像滴没擦净的墨。他摸了摸后颈的十字,突然想起赐福那天,神父说:“苦难是神的吻,咬得越深,离救赎越近。“

可他受过的苦,哪是吻?

他记得滇南的刀山,每级台阶都嵌着碎瓷片,他赤足踩上去,血珠子渗出来,在青石板上开小红花;记得漠北的火海,风卷着火星子往脸上扑,他咬着牙往前冲,头发都烧没了半块;记得雷泽湖的滚油锅,油星子溅在手上,滋滋响着冒青烟,他数着数,数到三百才敢跳——那时他想,跳过去就能见到阿娘了,就能告诉她,他没偷懒,他真的在修大悲劫。

可等他从油锅里爬出来,迎接他的不是极乐世界的金光,是三个戴斗笠的人。为首的掀开斗笠,露出半张腐烂的脸:“小师傅,你这颗佛心,够熬半锅冥煞汤了。“

然后是南墙。他在缅甸的边境撞过南墙,砖缝里塞着发臭的鱼内脏,墙根下堆着被剥了皮的牛,血把青石板泡成了紫褐色。他撞得头破血流,以为过了这墙就能回家,结果看见的是更多墙,更高,更硬,墙上用红漆写着“后悔“两个大字,每个笔画都滴着脓。

还有买不到的后悔药。他在曼谷的唐人街蹲了七天七夜,药铺的老掌柜摇着头说:“小友,这世上最苦的药是悔,可最贵的药也是悔——你拿什么换?“他摸出怀里的佛珠,那是阿娘临终前塞给他的,檀木珠子磨得发亮,可老掌柜连看都没看,挥挥手让他走。

霜刀雪剑是在长白山遇的。那年冬天冷得邪性,雪片子大得能砸疼脸,他背着逆道冥煞往山顶爬,每走一步都要哈口气暖手。刀在他怀里发烫,像有条蛇在啃他的心肺,他咬着牙把刀往雪地里插,插进去三寸,刀身上就渗出血来,红得刺眼,像阿娘咽气时床头的红烛。

游不过去的泪海是在三亚的海边。他脱了鞋往海里走,海水漫过脚踝,漫过膝盖,漫到胸口时,他突然想起小时候跟阿娘去河边洗衣,她蹲在青石板上搓衣服,皂角泡子飘在水面上,阳光一照,像撒了把星星。他想游回去,可海水越涨越高,淹到脖子时,他摸到了后颈的十字刺青——是那天在圣特尔莫区,他蹲在喷泉边哭,一个穿黑风衣的男人走过来,用钢笔尖蘸着蓝墨水给他刺的。

“汪!“

阿黄的叫声把他拽回现实。阁楼的窗户没关,风卷着电车的铃声灌进来,吹得圣徽上的金漆簌簌掉。他抱起阿黄,摸出兜里的狗饼干,碎渣子落在地板上,像撒了把星星。逆道冥煞在腰后轻颤,他知道它又在说话了,用那种只有他能听见的、沙哑的声音:“杀了他,杀了那个戴斗笠的,杀了那个腐脸的,杀了所有让你疼的人。。。“

可他现在不想杀了。他摸了摸阿黄的脑袋,看它叼着饼干往床底下钻——那是它藏宝贝的地方,上次藏了半块烤玉米,现在大概又想当宝藏。窗外闪过一辆红色电车,车灯像只发红的眼睛,他突然想起神父说的话:“苦难是神的吻,可神也会累的。“

他把圣徽塞进抽屉最底层,压在《血菩提大悲劫》的经卷底下。经卷的纸页已经发黄,边角卷着,像朵枯萎的花。他摸了摸后颈的十字,那里有点痒,可能是刚才被风吹的。阿黄从床底钻出来,嘴里叼着半块饼干,往他脚边一放,仰起头看他,眼睛亮得像两颗小月亮。

布宜诺斯艾利斯的夜来了。周汾漪锁好阁楼的门,牵着阿黄往楼下走。路灯次第亮起,把他们的影子投在地上,一个高,一个小,叠在一起,像幅没画完的画。逆道冥煞还在他腰后发烫,可这次他没觉得疼——或许是因为阿黄的体温透过绳子传过来,或许是因为空气里有股烤肉香,从街角的阿根廷烤肉店飘过来,甜丝丝的,像阿娘煮的红豆粥。

他突然笑了。哑巴的笑是挤眼睛,是咧开嘴,是阿黄蹭他手心时,他轻轻抖了抖肩膀。风掀起他的蓝布衫下摆,露出后颈的十字刺青,在路灯下泛着淡蓝的光,像滴化不开的、温柔的血。

在上次打扫七神教堂的时候,周汾漪在暗格中发现了“赤马红羊棋盘”。

七月的阳光,像是被揉碎了的金箔,透过七神教堂那积满岁月尘埃的彩绘玻璃窗,慵懒地洒落在冰冷而神圣的石地上。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气息,是陈年木材的微涩,是陈旧香火残留的淡漠,还有一种仿佛时间本身凝固后散发出的沉寂味道。周汾漪,那个沉默得如同教堂影子般的哑巴,正一丝不苟地挥动着他的抹布,擦拭着那些同样沉默的、冰冷的雕像和廊柱。他的动作很轻,很慢,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谨慎,仿佛怕惊扰了沉睡在这里的诸神,也怕惊扰了自己内心那片同样需要安宁的湖泊。

他负责的区域是教堂最偏僻的一个角落,靠近那扇几乎从不开启的侧门,门后是一条通往地下储藏室的、被遗忘的阶梯。尘埃在这里似乎更加厚重,光线也更加黯淡,只有几缕顽强的斜光,如同舞台的追光,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微粒。周汾漪的工作一向细致,教堂的每一个角落,每一寸砖石,都仿佛是他需要用心去阅读的无声经文。他或许无法用言语祈祷,但他的行动,本身就是一种最深沉的虔诚。

当他擦拭到侧门旁一面不起眼的墙壁时,手指忽然触到了一丝异样的光滑。那感觉很细微,如同一个秘密在无声地召唤。他停下了动作,那双总是显得有些茫然的眼睛里,此刻却凝聚起一种罕见的专注。他仔细地摸索着那片区域,感受着石壁纹理中那微小的差异。他的呼吸似乎也变得轻了些,仿佛怕一丝气流都会吹散这个脆弱的发现。几息之后,他似乎确定了什么,伸出手指,在那块特殊的石砖边缘,极其精准地、轻柔地一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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